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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宽恕之城》(下)

短篇小说《宽恕之城》(下)

博客

 

“嗨,醒醒!醒醒!大卫?陈先生,能听见吗?”我听见有个女声在我耳边大叫。然后她极速说:“不会中文吧?这可咋整?”

我在强光下挣扎着张开眼皮,脑筋与疼痛拉锯,拼命想理解所处的环境。渐渐地,几张脸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急救人员,他们关切地看着我。一个女医生大声问:“陈先生,能说话吗?能......说中文吗?”

我想他们应该看见了我口袋里的护照吧。

我闭了闭眼睛表示可以。于是那个女医生和我确认了姓名年龄,询问了伤痛之处,很快简单处理了伤口,就把我抬到了救护车上。

在呼啸飞奔的车里,我身上的痛处慢慢归集到两处:右腿和左边肋骨。我看见他们用剪刀剪开了我已经胀裂的裤腿,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双手和白大褂。他们不断问我身体各处的感觉,而我渐渐什么也感觉不到,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车祸于我,是特别伤痛的经历-----曾经在八年前夺走了我年轻妻子的生命。没想到,如今我自己在异国他乡也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也是肇事逃逸。我一度惧怕车流,不敢开车。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我再次清醒过来,那恐怖的记忆似乎比身上的伤痛更痛,让我的内心如同在炭火中灼烧。

“不能给你太多止痛药。等下有好多检查要做,才能进手术室。你怎么付费?”一个小护士问我。

“信用卡可以吗?”我问。

“可以。”

“我有美国保险,也买了旅行保险。旅行保险的信息在我护照里夹着。”我口干舌燥,气若游丝。

她听明白了,去拿出来单据,开心地说:“这家保险是我们的协作公司,不过要等我们的国际部保险专员明天上班才能处理。你先交押金吧。”

交了钱,他们暂时抛下我。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急诊室里用布帘子隔出来的小空间里。医生来诊治的时候,因为帘子碍事,就一把拉开。于是我和隔壁的病患就没了屏障。

“等下好多检查,而且要进手术室,得给你插导尿管。”一个女护士冷冰冰地说。

“我可以......用......尿壶吗?”我有些胆怯地问。

“尿壶都是家属去小卖部买的,我们不提供。现在大半夜的,小卖部关门了。”她说着就开始准备,然后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薄毯子。

“喂,拜托拉上帘子。”我有点急了。

她白了我一眼,象征性地拉了一下帘子,准备开始操作,一边嘟囔着:“大男人还这么多事。”

在难以启齿的不适中,在生命的颤抖中,我顾不得尊严和羞耻感,对那个闯红灯的外卖小哥怒火中烧。要不是他,我这会儿应该在酒店里,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睡觉呢。

我很快再次陷入疲惫的昏睡中,迷迷糊糊看见钢镚儿来了-------他是我电话里的联系人。

“先别告诉我家人行吗?”我问。

“估计不行啊。你要做手术,得亲属签字的。”钢镚儿给我表哥和舅舅打了电话,他们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报警了吗?”表哥问。“这个一定要他们赔偿啊。人给撞成这样了,不能就那么算了吧?”

“报警了。但我没看清人和车牌啊。”我沮丧地说。

“咱们现在人脸识别多厉害。再说了,那个大路口起码有二十多个摄像头呢。跑不了!”舅舅挥着拳头道:“这帮送外卖的太过分了。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祸害别人。要我说这些低端人口就TM应该统统被清理出去。”

“爸,好啦。你也知道,如今送外卖的极可能就是北京的硕士毕业生。先治病。刚才我收到信息了,交警明早会过来做笔录。”表哥安慰我说:“这家医院不错的。我找关系问了,主刀医生很有经验,你放心。就是,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吧?”表哥拍拍我的肩膀,问。

“我.......怕他们担心。要不,等手术之后吧。”我爸妈身体都不是很好,真的怕他们鞭长莫及的担忧会耗损他们的健康。

“也好。”舅舅点点头。

“陈大卫!”护士叫道,他们就这么给我按了一个新的中文名字。

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告诉我连夜和那个负责国际保险的同事联系上了,我的保险很不错,医院和保险公司直接对接,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咱们先做一些手术前必须的检查哈,验血,验尿,X光,CT,核磁共振,超声波......”他快速写着单据,瞟了我一眼,说:“明天再做其他的。要确保你的健康没有其他问题。警方也会这么要求的呀。”

于是,表哥和舅舅推着轮椅上的我在医院各科室奔走,我在期间几度要昏睡过去,又被拍醒。

“还好是半夜。白天人满为患的,排长队啊。好多小孩生病。”舅舅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说:“我怎么觉着他们是看见你的保险好,要一次赚个够呢?”

“行了,爸。别多想。赶紧搞好就可以等手术了,要不小达太遭罪。”表哥无奈地说。

终于完成了所有检查项目,我在昏昏沉沉中回到了急诊室,发现旁边病床来了新病人----一个中年男子面如土色地躺在床上,床畔一个年轻女孩梨花带雨地守着。

“陈大卫,可以去准备手术了。”护士通知我。

他们来推我的病床,在转弯的时候,我发现新病人女儿手里抓着个手机,上面的吊坠是个一闪一闪的小球。那个五彩发光的小球似曾相识,可是迷迷糊糊的我想不起来。

 

在天光乍亮的时候,我在观察室缓慢苏醒,仿佛是从一个无梦的沉睡里过度到了亦真亦假、零零碎碎的浅梦中。我感到了亡妻的呼吸和她绵软掌心的热度,她丝滑的长发惹得我颈项发痒。半梦半醒中,她口吐芬芳,耳语呢哝:醒醒,别睡了。

那一刻,我很放松,很舒服,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没有忧虑和痛楚的真空世界。人死之后是这样吗?

可惜,一旦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想起来她死了,我活着......于是,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痛苦同时复苏,一寸寸地将我包裹,越包越紧,让我无法呼吸。

“陈大卫,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一个尖利的女声在我头顶响起。

我讨厌“陈大卫”这个名字!我拒绝清醒!

“陈大卫,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很想说:你的声音让我不舒服。可是理智告诉我,要睁开眼睛,然后告诉她,我还好,谢谢。

因为要等早上医生交班之后,才能看看有没有病床,所以就还是把我推回了急诊室继续观察。

手术很成功,舅舅长舒一口气,表哥送他回家睡觉。在医院守了大半夜的钢镚去酒店取我的个人用品。急诊室在一夜喧闹之后,终于落入了黎明前的疲倦和平静。

隔壁病床的监护器嘀嘀嗒嗒作响。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医护人员和他们对话,大致明白了:这个病人因为脑部外伤被送进来,好像头部有血栓,现在等着老乡们筹钱,才能进手术室。旁边的女孩是他女儿,嗓子哑着求医生救救她爹......

后来,她爹醒了。嘴里哼哼唧唧,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语气里尽是急切。女儿安慰他:“你别急,马上做了手术就好了。三叔在赶过来。”

她爹没回应,她接着抽抽嗒嗒:“叫你大雪天别出门接单你不听,摔成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交警比交班医生来得还早。两个穿着严整制服的圆圆脸年轻警官问了我记得住的事故现场的情景,核实了我的身份,然后告诉我,他们会尽快调取监控录像。因为天气原因,现场的监控拍到的镜头都很模糊,但是他们可以调取道路交通监控,看肇事者最终停车的地点,找到他也就是个时间问题。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记录了谈话内容,让我在电子文件上签名。

“我们尽快做调查,有结果就立刻联系您。您如果想起来其它细节也请马上联系我们。”他们说好必要的“台词”,效率很高地奔赴下一个任务。大雪天,估计他们会很忙。我心里由衷感谢。

医生看了看我的情况,说等一会儿会帮我转到VIP病房-----这是保险可支付的项目,然后,今天还会有一系列的检查。我想,我这种病人,也算是创收项目吧?

表哥还没回来,我自己闭目养神,脑子里还是混沌不堪。忽然,我觉得脑袋上有个阴影,睁眼一看,是个眼睛鼻头都发红的女生。

“陈......陈先生。”她小声说:“我是,那个,隔壁床的家属。”她单眼皮的大眼睛朝旁边闪了一下。

我注意到帘子被拉上了,狭小的空间里就我们两人,于是心生狐疑地问:“有事么?”

“那个......我,我爸,昨夜受伤住院。家里穷,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押金,我三叔正从河北往这儿赶。您别误会哈,我不是要借钱。我,我就是......”她犹犹豫豫,小声说:“就是和您聊聊天。您刚才和交警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您是从美国回来的有钱人,真的会起诉一个外卖小哥吗?”

她的问题让我一怔。“为什么不呢?他违规犯法,应该受到惩处,而且,我也应该得到赔偿,不是吗?”

“噢,您说的对。”她紧张地点点头,很快又说:“但是肇事的外卖小哥被抓被判刑,也无法减轻您的伤痛啊,撞都撞了......而且,如果那人不是走神儿撞了您,而是自己先滑倒了呢?您是不是觉得他们送外卖的有保险公司赔偿啊?其实,其实很多送外卖的没保险的。”

我顿时明白了她刚才说的“接单是什么意思。

“你爹没有保险?”我的问题吓了她一跳。她紧紧交握双手,说:“您听见我们说话了哈。我,我爹没买保险。他先前都没敢告诉我。再说了,出事故的话,以后保险会涨很多......”

她这么紧张,让我警觉起来。我不由得挑起眼皮,看向她的眼睛。

她看见我眼神的变化,惊得往后缩,怯懦地问:“您生气啦?他们这也是常态。好多送外卖的主动放弃五险一金,这样收入高一点。您可能体会不到,在北京赚钱真的不容易。我妈新冠以后一直病病殃殃,卧床不起。家里还有老人。我爸一把年纪陪我北漂,和年轻人拼着抢单送外卖,就是为了养家啊......”

我看见她的眼泪在蓄积,很怕会从红红的眼眶里滴出来血。我因为麻药的劲儿还没过,脑袋转速有点慢,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您能理解。”她咧嘴苦笑了一下。

“你爹在哪儿摔的?”

她的脸瞬间苍白。

忽然,帘子被拉开,几个医护人员站在旁边,诧异地看着女孩。一个护士低声严厉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聊天,聊聊......”女孩紧张地回答,起身撩开帘子,钻入旁边的病床旁。

“这种人我见多了。看见有钱的就往上靠。”那个护士不依不饶地提高了音量。

我头昏脑胀,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上前笑着说:“您好,陈先生!我是国际部的通尼,我将会负责您在本院期间的一切相关事宜。楼上VIP房间准备好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入住啦。您有家人陪床也可以的。”

好吧,终于不叫我陈大卫了,这是个好消息。

我被安排进了VIP,不过一上午几乎都没在房间待着,而是再次穿梭于各个科室做检查。讽刺的是,VIP房间配了私人浴室和一个免费尿壶,当然了,也许不是免费的,反正是保险公司掏钱。

爸爸妈妈终于得知我的交通事故,在视频里哭出声来。他们经历了我前妻的事故,这次更是脆弱。我可以理解相隔万里被放大千倍的担忧和惊吓。

“爸妈,别伤心了。你们看看,我的VIP病房比美国的还要漂亮呢,你们看这窗外的风景多好!这边有舅舅他们,一切都不需要操心。手术做的很好,接下来恢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不像美国,麻醉醒了恨不得就把你从医院踢出去。我在这儿有吃有喝的,有人伺候,真的没事儿。”我试着安慰他们。

“好好好。你好好养身体。幸亏有个好保险啊。对了,要抓住肇事逃逸的家伙严惩!太不像话了。”爸爸义愤填膺。

我立刻同意,又安慰了他们几句,挂上了电话。

我又想起来刚才那个哭泣的女孩,越想越不正常。正犹豫着否给警察打电话揭露楼下那个外卖老哥很有可能就是犯案者的时候,病房门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那个急诊室隔壁病床的外卖老哥的女儿不知如何找到了我的房间。

一个手机插在她牛仔裤的裤兜里,吊坠小球在闪光。我忽然确定:撞我的人就是她爹。那个闪光的小球在雪夜中的样子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

就是他!肇事逃逸,估计他跌倒伤了脑袋,回家后情况恶化,不得不前来就医。

事情就是这么巧,交警可能找不到的人,如今就在我身边。我琢磨着如何揭穿她才有最大的戏剧效果。

带着胜利者的神秘,我叫她进来:“你要是来替你爹自首的,就干脆点儿。别给我讲故事了。”

女孩僵立在门口,随即关上门,开始捂着嘴巴隐忍大哭。她这么一哭,我的心就乱了。

成年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折磨自己的-----这种好像要把生命的内里都哭干净的哭法,装是装不出来的。我自己知道,这样的哭泣,带着一种赴死的心。

“你哭什么?又没要拿你怎么样。”我的语气之严厉让自己吃了一惊。

她止住了哭泣,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噗通”一声在我病床前跪下,抽噎着说:“我爹不是故意的。真的,他回家满脸是血,告诉我他在路口滑倒了。当然,不巧,撞了您......他特别自责,嘴里不停地说要去自首。大哥,您一看就是心善的人。您也一定是有经济实力的人,既然您的保险公司可以支付医药费,那就放了我们吧。您身体恢复期间,我们会出一部分补偿的。”

一气呵成啊,看来是在心里演练了许久。我没有说话。

她察看了一眼我的脸色,说:“我......我也可以来做护工,任凭您使唤。我不怕脏不怕累,也有经验,我妈我奶奶都是我在病床前伺候的.......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在北京......混下去太难,可是我们又走不了......我爹要是吃上官司,以后就做不了工了。”

晶莹的泪珠劈劈啪啪地掉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她低下头,补了一句:“其实......我爹能不能完全恢复,还是问题。医生说脑溢血,要手术,以后也可能偏瘫......哥,您看看,这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们了。”

“惩罚我们”,这几个字不知为什么对我有特别的杀伤力。妻子死的时候,我也觉得是老天爷惩罚我们。可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被上天宽恕呢?

那一刻,我对肇事逃逸者的痛恨再次站了上风。我抿住嘴不说话,房间里寂静得让人窒息。

“哥,您到底让我们怎么做,才能放过我们?”她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

“不是我放不放的问题。你爹违法在先。他违章闯红灯,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他还见死不救,这是道德问题!”我也生气了,几句话说得激动,引得肋骨伤处剧痛。

她见我皱起眉头,呼吸急促,害怕了。

“啪、啪”,她开始抽自己的嘴巴子,声泪俱下地说:“我爹给您造成了痛苦,我怎么都还不清,我该死,我......”

我吓得要跳起来,牵动浑身的伤痛,又跌落在病床上,咬牙说:“好了,好了!”

她跪着的双腿在地板上急切移动,向我靠近,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哥,您大人大量,宽恕我们吧!我求求您啦!我给您磕头了,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我把手从她干燥粗糙的手里抽出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听见她真的磕起头来,在地板上磕得“咚咚”直响。我心烦意乱,叫道:“赶紧起来。走吧。我不起诉。”我把头扭向一边,闭上了眼睛。算了,就这样吧。我如果起诉,会解心头之恨,可是她家也许就家破人亡。何必呢?

“真的?哥,您是恩人!您开个价,我们尽量满足哈。”她的狂喜溢于言表。

我有点疲惫地说:“不要了。你别再来就行。”

“我来伺候您。”

“拜托,消失!马上!”我被她折腾出满身大汗,伤口跳着疼,很想赶紧叫医生来给我止痛剂。

“哥,我欠您的,下辈子还......”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越来越低。

我听见她走了,关上了门。

真的有下辈子吗?在前妻的葬礼上,我和她约定了下辈子见。真的能吗?

当年是我在开车,我无法原谅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夺去妻子年轻的生命,也无法原谅自己---- 为什么没有替她去死?

如今,我亲手放走了一个肇事逃逸者,甚至连一句“对不起”也没听见。我错了吗?我如果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吧?

可是不知为何,我抓着手机,就是无法拨打报警电话。

如果,妻子在天有灵,看见我今天的宽恕,会作何感想?

妻子是那么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不过请别搞错,她的温和善良,并不是懦弱的代名词。她的身上充满了理性的坚强和镇定。那是我特别崇敬的品质。她的美好,也是我多年自责无法释放自己的原因-----如果当年我开车再小心一点,或者是在事故瞬间反应再快一点,也许她就不会匆匆离去了。而我对肇事者的那股恨意,常年默默嗜咬着我,如被凿骨捣髓,痛楚不堪。

天上的她,会心疼我吗?我想是的。此刻,如果她在我身边,应该会一如既往地温柔相待,给我安定的力量,告诉我:随心。

窗外还在下雪。我咬牙转动身体,找到病床遥控器,让自己坐直一点,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雪花变得好大,好轻盈,在风中斜飞。外面的大地一片宁静洁白。皑皑白雪之下,污浊的地面,沾满灰尘的树叶,肮脏的闪念,横流的欲望......都被无差别掩盖了、谅解了。大雪,温柔抹去了无数的不完美之处。

下雪一定给很多人带来不便吧?我问自己。很快我几乎可以听见典型的“宽容语句”-----“下都下了......” 好吧,姑且赏雪,剩下的交给命运。看来思维方式也是会传染的啊。

我静静地看窗外大雪漫天,想象着把妻子拥入怀抱一同赏雪的样子,听见她说:“终于能和你一起看雪了,真美。亲爱的,宽恕吧,放手吧,与往事、与自己和解吧。”

“铃~”父母打来视频,焦急和释然同时从千里之外涌进了小小的手机频幕。他们做了决定:飞来北京和我过圣诞。

挂上电话,我在温暖的病房看着窗外寒冷的天色,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梦里,我和妻牵手而行,仰头迎接从天而降的雪花。我们的欣喜与轻松始料未及。我触摸她的手,她的脸颊,她的长发,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最终,她的手指从我的指尖流走,我满怀不舍地看她的背影往一团明媚温暖的光而去。我没有追,安心释然。

这是八年来我第一次在梦里触碰到她。梦醒时分,不由得泪流满面。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天空放晴,远处居然显现出一片带雪的青山。

 

我在北京安心养伤。医院硬件优异,软件嘛,我只能呵呵了。有个做保洁的大爷,是个老烟枪,出入各个病房都带进来一身的烟味,无论我如何投诉,都没人解决问题。护士长说:“他挺可怜的,都不容易。”

关键是,没人道歉。这里的民俗是可以原谅,但不喜欢道歉。

无数的非必要检查让我每天都想出院,可是主治医师暗示:又不是你出钱,住都住进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公司放我的病假,于是我除了读书就是发呆。医院不是一个利于思考的地方----毕竟每时每刻都有生死相关的大戏,让其他问题显得无足重轻。

严寒里的北京,一个铅灰色沉重的城市,每天上演数不清的怨恨、仇视、疑惑......但是也上演数不清的温情、宽容和谅解。那些宽恕,是无奈的隐忍,是痛苦的善意,是勇敢的豁达......

对我来说,也许是新生的机会。

我终将带着伤痕和初愈的空乏离开北京------这个大雪中的宽恕之城。

照片里的是作者女儿在北京买的盲盒,故事源于那几个字和那几天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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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纯属虚构,图文原创,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祝读者朋友们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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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可能成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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