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56）“有了孙子，就有了香火”
第二天，婉怡非要见郭杰，因为她马上就要回美国了，见郭杰，是她的一桩心事。
仲群勉强同意，又一再交代她不要和郭杰说话。
仲群于是约了郭杰去喝咖啡，自从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以后，他也带郭杰去饭店吃过饭，喝过咖啡，其间也被服务员当作父子，两人只是作为朋友。
婉怡戴了墨镜，其实她不戴墨镜郭杰也认不出她来，郭杰并不认识她。心虚的时候，总觉得别人会看出破绽，自己吓自己。
婉怡去的早，早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仲群和郭杰走近咖啡厅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他们了。天哪！郭杰太像年轻时的仲群了！她几乎惊讶地站了起来。仲群年轻时的样子，她的初恋，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只是，郭杰很阳光，更有比同龄人成熟的目光。
这个孩子，为什么早熟？她思索道，同时她心里五味杂陈，似乎要吐，因为郭杰毕竟是婚外的产物，见不得阳光，让人看了极不舒服。她心里埋怨自己这样感觉太可耻，他毕竟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他是被迫来到这个世间的，他没有选择，他应该有和真真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和天真无邪的目光。可是，她看见他，就相当于看到仲群和柳慧在床上一样，她无法冷静。
她站了起来，仲群急着朝她使眼色，她看也不看，走出了咖啡馆。
是他的儿子！傻瓜都能看出来！她不要再多停留一分钟；多留一分钟，多受一分钟耻辱。
走吧，把一切抛在脑后，走得干干净净！
婉怡回美国那天，并没有通知仲群。和他相见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恨他，恨到自己麻木，颓废。
告别双亲的时候，婉怡看爸妈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慈祥，那么…满足，心里说，她瞒着他们是对的，不能让乌云罩住他们那无牵无挂的笑容。
邱爸看着女儿，甚至后悔退休前只顾忙事业，等到真正有了时间了，女儿却已不在襁褓中，渐渐长大，又去了遥远的美国。
有些事理，只可惜到老才明白。
母亲照例是流泪，婉怡也跟着母亲流泪，每一次相见短暂，分离时便似生离死别。女人，又都是绛珠草科，来世间还泪来的。
婉怡骗父母要和仲群在某处见面，然后双双去机场，其实，婉怡并没有让仲群知道她具体离开 S市的时间，相见不如不见。
到了机场，跨进安检的队伍了，她有些怅然若失，她和仲群就这样离别了，散了。
她回了几次头，期冀看到仲群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于是，她再也不朝后看了。
其实，在她决定不往后看的时候，仲群刚飞奔到机场，他大约知道她今天走，他提前结束了公司的会议，赶了过来，可是，隔着玻璃，他只看到她的背影，孤寂落寞的背影。
她走了，没有回头。
他手里攥着给她买的那条宝蓝色的丝巾，紧紧地攥着，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
夫妻一场，竟如同陌路。
过了安检，婉怡坐到登机口，准备登机。她同往常一样，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哦，是结婚戒指，霎时又让她喘不上气来。当时和仲群一起买戒指的时候，不明白结婚戒指为什么戴在左手上，为什么戴在无名指上？为什么无名指没有名字？
记得售货员对她说，左手显示的是上帝赐给的运气，无名指纤细而修长，戴上最秀气，也最长久，预示着婚姻要一生一世。而她觉得，上帝是因为无名指没有名字，所以来补偿它，给它戴上了漂亮的戒指来做装饰，所以无名指最为珍惜这枚戒指。
她突然把戒指摘了下来，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突然有个小小的人走了过来，把戒指递还给她，“阿姨，这个戒指亮晶晶的，是钻石的吗？我妈妈也有一个。这个很贵的，你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估计一直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奇怪的阿姨，这时不得不出来阻止。
他的眼神清澈，似乎把她洞穿，她只好把戒指捡了回来，重新戴在手上，男孩子高兴极了，又重新回到妈妈身边，继续监督着她。
她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她在登机前把戒指摘下放到口袋里。
坐到飞机上，靠在椅子后背，她准备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她眯的不是眼睛，而是身心。
“女士，你去哪里？”有人搭讪，她睁眼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去美国。”她回答。
“知道你去美国，我也是去美国，美国哪里？”
她没说话，把结婚戒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戴在无名指上，故意在他的面前晃，她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油腔滑调。
果然，他识相地闭上了嘴。无名指上的戒指原是可以作为武器拒男人于千里之外的，所以她只好一路戴着。
仲群一路沮丧地回到办公室，心里被婉怡掏空了，却怎么也被柳慧填不满。
坐在办公桌旁，失魂落魄，电话铃响了，把他吓一跳，一看是他爸的电话，他不想接。他爸妈还真住下来不走了，一是非要见孙子；二是非要监督着仲群和婉怡离婚，娶柳慧，把孙子名正言顺地认进门，也不管郭杰他现任爸爸长山的死活。
仲群把身子靠在椅子背后，脑里尽是婉怡的身影，可惜，都是背影，没有正面的脸，她已远去，或把自己藏了起来。
电话铃又响了，又是他爸的电话，老头子不依不饶，又无事可做。仲群只好接了，听见他爸愤怒的声音，“咋地啦？养你这么大，老子的电话也不接了？”
“爸，你还要怎样？婉怡走了！”仲群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他忍住了。
“走就走！小姐脾气！每次回咱家住不了几天，吃饭还要讲究个公筷！嫌咱们家脏咋地？”
“爸，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再说，那是生活习惯不同，而且美国这边都用公筷，防止传染病什么的。”
“你还为她说话？目无尊长，走也不打声招呼，我们成什么了？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哈巴狗吗？”
“爸，怎么婉怡的优点都成了缺点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和你妈要见我们的孙子！”老头子声音铿锵有力，不见孙子不回头。
“爸，您还嫌不够乱吗？”
“乱什么乱？柳慧那么愿意嫁给你，你快刀斩乱麻不就行了吗？反正婉怡那个姑奶奶，你也伺候不起！”
“爸，快刀斩乱麻也要一步步来，要不，您和妈先回老家，事情办好了你俩再来认孙子？”仲群托词。
“那也要先见孙子一面再走！”
“爸，我服了您了！我求您了行不行？”仲群哀求着老爸。
老爸却不为所动，“你不让见，我们找柳慧去！”“啪”地挂了电话。
仲群气极，举起拳头朝桌子上砸去，桌子上本有玻璃，他忘了，这时玻璃被他击碎，手也被划破了，秘书晓琳听见声音，忙跑了过来，看见总裁的手破了，“哎哟”了一声，拿起仲群的手，往水龙头上冲去，然后又从急救箱里，拿出酒精垫为他擦伤口，伤口一碰触酒精，钻心地疼，仲群呲牙咧嘴地喊了起来，晓琳笑他，“没事儿了！裹上绷带就好了！”
晓琳说完，熟练地为他裹上绷带。
“我记得你是外语学院毕业的？怎么象学护士专业的？”仲群摸摸绷带问。
“我妈是护士，我是半个护士。”晓琳甜甜地笑着，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年轻人不谙世事的美好。
“其实，你的外形很适合当护士，好多人想做你的病人呢！”跟有活力的美丽女人一起工作，仲群忽然觉得手没有那么疼了。
晓琳刚从大学毕业，一米六八的个子，身材高挑，相貌甜美，如果不是婴儿肥的话，脸型便是当下风行的锥子型，都不用去韩国削骨。她喜欢穿黑裙子，配白衬衫或暗红色的衬衫，衬得双腿更为修长。仲群选晓琳为秘书，主要是副总宋二明的推荐，宋二明说公司必须有个漂亮能上了台面的秘书，而且对于中美合资企业，晓琳英语口语好，书写能力也很强，所以一毕业就被录用了。而且工资不菲。晓琳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对工作认真负责，也能察言观色，对这位美国的博士总裁充满了敬意。
仲群爸妈的想法，柳慧早已看透。婉怡出现后，仲群象变了一个人，视她为路人，也不与她见面。一夜之间，她仿佛从天堂跌向地狱。昔日的情话和温存，仿佛都是很遥远的事，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变成毫无生气的一个黄脸婆，心里对仲群正懊恼不已呢，仲群爸打电话要求见孙子，言语极为迫切。
柳慧问，“仲群同意吗？”她知道仲群不会同意，至少现在不会。
“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我们要见！”仲群爸还在生儿子的气，声音里都是愤怒。
“那还是要尊重仲群的意见吧？”柳慧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想激怒仲群。以她现在的境遇，只能把牙打掉往肚子里咽。
“柳慧，他不懂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我和你妈一向喜欢你！”
仲群爸竟然已经把她归到他们一家人里了，柳慧感动不已，眼泪鼻涕一起呛了出来，仲群爸对她是认可的，一桩婚姻能得到老人的祝福是多么完美！
这下她不太好意思拒绝仲群爸的要求了，但是又不能让郭杰发现真相，于是建议在某饭店见面，但是保证只远远地看。
仲群妈有些犹豫，“儿子不会不高兴吧？”
仲群爸很主观，“他不高兴？他管我们的死活？你知不知道没有孙子的严重性？没有孙子，我们郑家的姓就要没了！”老头子的双手在空中做出一付鸟儿飞了的样子，表情竟有些凄惨，仲群妈见状，差点儿落泪。绝后便是绝了姓啊！他们郑家的姓就要在地球上消失了！
仲群妈不再说话，表示同意了，于是他们和柳慧约了地方见面。
见面的地方无非也是饭店，郭杰被妈妈拉去饭店，说要为他改善一下生活。
柳慧先到，安置仲群父母坐在一张桌旁，为他们点了两碗牛肉面和两样小菜，并付了钱。郭杰放学后才到。妈妈已经为他点了一碗馄饨和猪排，儿子到的时候饭菜刚上桌，郭杰对妈说了谢谢，坐下便吃，上了一天课，饿坏了。
柳慧细心地说，“别急，慢慢吃！”
仲群父母看见了孙子，仲群妈差点儿喊出声，“和仲群小时候怎么那么一样啊？”
仲群爸几乎老泪纵横，“是咱的孙子，是咱的孙子！那还有错！都不用做亲子鉴定！”
“长的很帅！你看那鼻子，挺挺的，比仲群的还挺！”
郭杰手里拿着排骨啃，看见有两道目光朝自己射来，便悄悄对妈妈说，“妈妈，对面有一对儿老人怎么老看我们？”
柳慧转头看了二老一眼，笑着对郭杰说，“那是看你呢，看你帅！我有什么好看的？老了！”
“妈妈，你很漂亮！”郭杰说完又低头啃排骨去了。
柳慧爱抚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就你嘴甜！”
仲群爸妈看着孙子，看到了郑家的希望，看到了郑家香火在熊熊燃烧，面也忘了吃。
仲群爸又接着说，“咱孙子很阳光呢！”
仲群妈笑得两道眉弯弯的，“可不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你有没有觉得，柳慧和仲群很合适，天生的一对儿？”仲群爸得意地问。
“是啊，柳慧和咱们象一类人，婉怡呢，总觉着和咱们有距离感，亲密不起来，在一起别扭。”仲群妈补充。
“你现在才明白！当初跟你说了好多遍！”仲群爸更得意了。
“咱当时不是希望孩子们好吗？还能撺掇仲群和婉怡离婚？”
“那么现在是时候了！”
“总觉着过河拆桥，对不起婉怡。那也是个好孩子啊！”仲群妈叹道。
“是她自己要走的！咱撵她了？”仲群爸不服气。
仲群妈不再言语，事情太复杂，她也没有头绪。
柳慧和郭杰吃完饭，朝二老看了一眼，二老眼里赞赏的光芒她没有错过。很明显，他们很喜欢这个孙子，而且母以子贵。
母子俩走后，二老才专心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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