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十六）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我得知我的高考分数的时候，我有什么样的感觉和反应。印象中我挺沉得住气的，好像没有想象中该有的狂喜，绝对没有喜极而泣，只是突然觉得好轻松，好自在，好像被捆绑了很久很久，绳子终于被松开了的那种感觉。我在心里默默地欢呼：“我终于可以告别那些拼命复习的苦日子了，我妈再也不会管我了，我自由了！”

我记得学校正式公布成绩的前一天晚上，Z市考生的高考成绩就从省城D市运到了Z市的文教局，所有的家长仿佛都熬不到第二天似的，都迫不及待地纷纷托熟人去打听分数。

我记得那晚兰兰妈和兰兰来了我们家，然后由我爸和兰兰妈一起去文教局打听分数，我妈，兰兰和我留在家里等消息。

那晚等分数的时候我和兰兰好像都不是很紧张，我们还是照样一边看电视，一边轻松地有说有笑，直到一两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我爸平时是个很稳重低调的人，内心的喜怒哀乐都会尽力克制着不流于言表，那晚是我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看到我爸对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

我爸一路都笑得合不拢嘴，还没到家，我就听到他在楼道里用难掩的激动与兴奋的声音和别人说话。

我爸一进门就将我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嘴里不住地说道：“我的乖女儿！我的乖女儿！”还用他的硬邦邦的胡子在我脸上狠狠地扎了几下。其实我长大后，我爸就再也没有抱过我，亲过我了，我小时候他经常用胡子扎我，经常把我放在他肩膀上骑马，我长大后，最亲热的举动就是我们出去上街的时候我会挽着他的手，而那天晚上，我爸又仿佛把我当成了小时候了，那晚之后到现在，我爸再也没有亲过我抱过我了。：）

我后来问过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的我姐：“姐，你得知高考分数的时候，爸妈有没有高兴地抱你亲你？”

我姐莫名其妙地回答道：“没有啊，他们看起来挺高兴的，但都平平静静的。”

我后来明白，我姐考上大学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悬念，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我姐从小学习就好，所以父母没有觉得是个天大的惊喜，而我考上大学父母如此欣喜若狂，是因为我就像赛马场上腾空杀出的一匹黑马一样，让一直都为我捏着一把汗揪着一颗心的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考得相对于我姐还差一点，可他们比我姐考上的时候还高兴。

那晚我第一次体会到木兰给family带来honor时是什么感觉，我那年的分数在医学院的子弟里也是名列前茅，太给我妈长脸了，当我妈我爸和我三人高兴地抱作一团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注意到傍边的兰兰妈和兰兰已经悄悄地走了。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我们当时的举动真的挺过分的，当着兰兰妈和兰兰的面如此狂欢，完全没有考虑她们的感受，多年后回想起来，实在惭愧。兰兰那年的分数比我低出了超过一百分，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我们高考完后一起游山玩水，可是分数却如此悬殊，当时还以为我们的命运也会很悬殊，其实后来证明，天道酬勤才是真理。

兰兰从小就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当过班长，大队长，三好生，学习一直都很认真刻苦，和我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我从来没有当过三好生，高二以后学习开始突飞猛进的时候得过三次“创三好积极分子”，这是我读书生涯里的最高荣誉，虽然离三好生就差那么一点点，但我还是相当的珍惜，估计奖状在家还找得到。：）

有一次兰兰来我们家玩，她像个小记者一样拿出一个事先写了很多问题的笔记本，认真地问我姐：“你早上起来是读英语还是读语文？”“你上课做笔记吗？你做笔记影响听课吗？”“你上课之前会预习吗？课后会复习吗？还是都会做？”。。。

我姐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的“拷问”，我在旁若有所思地想：“我天天守着我姐，我从来都不曾想过看看学习这么好的她是怎么学的，我是近水楼台也没想到要先得月啊。”

兰兰第一年以低于普通分数线几十分之差落榜了，第二年我大一暑假去青岛旅游完回去的时候，我妈心情沉重地跟我说：“兰兰今年又差了几分还是没考上。”第三年兰兰改考文科，终于以刚刚高出普通分数线几分的成绩，以微弱的优势有惊无险地考上我们省的外语学院英文系，毕业后分配到Z医教英语，后来和毕业于Z医的一位医生结婚。

兰兰从来都是个勤奋有理想的人，她后来通过自己努力考过TOFEL/GRE来到美国留学，当然她出国的时候申请的是冷门专业，来美后改学accounting，并拿到MS degree，同时她老公以F2身份来美，本来学医的他后来改学CS并拿到MS Degree，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算奋斗圆满成功了，可兰兰他们从来都是不懈追求的人，她老公做了几年programmer后，在兰兰的支持下，依然决定辞掉工作，重拾旧业，考过医生执照，然后熬过几年住院医生，现在已经和别人合伙开诊所了，兰兰自己也在一家大银行做了主管。

兰兰和我比起来，我觉得兰兰就像一条一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一样，永远都不知道疲倦地辛勤耕耘，而我就像一只沉睡的狮子，只在高考的时候醒了一下，发了一下威又永远地趴下睡觉了，我很佩服兰兰，在高考连续两年失利的情况下，仍然努力奋斗，虽然我当时比她考得好，早上大学两年，但现在看来她才是我们俩中间最后的胜利者。

我第二天和桃子一起去学校看分数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考分了。我们一踏进校门就碰到化学老师冯老师，他戴副眼镜，看到我的时候老远就大喊：“蝴蝶蝴蝶，你考了XXX分！”他刚刚看到分数，以为我还不知道，他一边叫一边去扶快跌下来的眼镜，冯老师的样子准确地演绎了我那年的分数让人大跌眼镜的情景。

我第二天去学校，其主要目的其实是想知道强的考分，当我听到他的分数的时候，我喜悦的心情顿时蒙上了阴影。那时还不知分数线，可凭感觉，他的分数不太好，我比他整整高出了70多分，我着实为他捏了把汗。我从来没想过他落选而我考上了的情况，我一直觉得会是我考不上，我配不上他。其实他的成绩一直比我好一点，直到高三快结束的时候，我才超过了他。他那年应该是有些失误，而我那年是超水平发挥。

我开始担心强，心想如果他没考上要去上补习班的话，我还是不可能向他表白的，这会影响他的复习，天啊，我真不敢想象还要再熬漫长的一年才能向他开口。分数线下来后，他的成绩低于普通大学录取的分数线，后来他因为体育好，得以加20 分，这样刚好上了录取线，进了Z医，我心里的那块石头才掉了下来。强从来也不知道我曾为他这么担心过，他那年要是真的没考上，我不知会有多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