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中的挣扎——一个富农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12)
11 出路在哪里
晓娟:在那个年月,三姐和四姐的婚姻不幸福,我的婚姻也不可能好。文革开始,我岁数还小,才十岁刚出头,当时记忆最强,所以好多事也就印象最深刻。两个姐姐为了家里有口饭吃,背井离乡,嫁给自己根本不熟悉,也没有感情的人。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吗?
回到老家,家里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爸爸妈妈还是让我读书。可是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觉得我出身不好,对我另眼相看,瞧不起我,歧视我。有些事,本来是别人的过错,也推到我身上,还开会斗争我。在这种情况下,我当时虽然年纪很小,就感到自己没什么出路,思想上非常悲观。
那时,班上有个叫张振清的同学,他从不歧视我,对我一直采取同情的态度,我慢慢对他产生了好感。老师见我和张振清接触多一点,就对我说:“潘晓娟,你和张振清是什么关系?假如你们是谈恋爱,我们就不客气,而且把你父亲喊来一块儿斗……”
其实,我和张振清年纪都不大,根本算不上是谈恋爱,仅仅是同学之间接触稍微多一点,应该说是同学之间的正常往来,可是在那种落后地方,老师都这样看,你说有什么办法?男女同学的正常接触,就认为犯法了,还要连老人一起斗,你去找谁讲理?……
由于出身不好,有些人还变着法儿欺负你,耍弄你。有一次,我去二队看电影,演完以后,我拿着板凳往回走,大队民兵副连长王尽忠从后面喊我:“潘晓娟,潘晓娟,大队有你一封信……”
我心想,是不是大哥或几个个姐姐的信?那时候特盼亲人的信,心里挺高兴,根本没想到那家伙要耍流氓使坏。
我到大队门口,把板凳放外面,进门去看信,没想到,我前脚进去,王尽忠后脚就跟进来,“啪”的一声把灯熄了……我心里马上咯噔一下,知道王尽忠没安好心,就转身往外走,一拉门,门已经让他锁上了!这时王尽忠过来抓住我……
“王尽忠,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想稀罕稀罕你……”说着就动手动脚,要来抱我。
正在这时,刘燕山进来了,他把灯拉着,王尽忠赶紧把手放开,溜了。
“你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说。
“没干什么,为什么把灯熄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他听了还不相信,第二天向大队领导汇报了。大队书记就派人把我喊去,问我和王尽忠的事。我把事情前后的经过又对他们大队领导讲了,然后我说:“他是民兵副连长,这样欺负人对不对?我希望你们领导调查核实,弄清事实真相,为我恢复名誉……”
“得了吧,”大队书记讲,“既然他也没怎样你,有啥名誉可恢复?” 我心想:出身不好,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他们官官相护,你找谁去说理?
我在班上,比较喜欢唱歌跳舞,一天有个同学告诉我,说县里煤矿文艺宣传队正招人,只要大队开个介绍信,就可以参加面试,面试合格就能上班,算正式职工,每月有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心想,家里缺吃少穿,穷得叮当响,要是能参加工作,每月有固定工资,既减轻了家庭的负担,个人又有个出路。所以,心里觉得机会难得,就兴冲冲地去找大队主任。我把自己要报考煤矿文艺宣传队的想法讲了,想请大队给开个介绍信。
主任听了,瞅了我一眼,就说:
“你呀——别作梦了!”他一盆冷水给我泼过来,“许多出身好的,还都一个一个在家呆着,没事干;你一个四类分子子女还想去上班,行吗?我给你能开这个介绍信吗?”说完,就扭过头去,连瞅都不再瞅我一眼。
听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淌出来……我想,就是出身问题,弄得我们连活路都没有了。
后来,瓦房街上有个饭店,想让我去上班,当个服务员,大队领导同样也不给我开介绍信。
我就想,共产党的政策说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我1957年出生,从小在共产党办的学校读书,父母也好,我们这些子女也好,都是奉公守法,老老实实,没有讲过一句对党不满的话,难道我们有什么表现不好的地方吗?为什么却这样对待我们?另外,共产党的政策是对四类分子五类分子都采取给出路的政策,对子女是采取再教育的政策。我大哥在北京能够考进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以后能够分配到国家机关工作;为什么到了下边,这些基层干部对我们这些子女就这样对待,连一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机会都不给?
潘文博: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就琢磨,是不是想方设法把出身成分不好的人都消灭?不然,广西、湖南怎么会发生那样大规模的大屠杀事件?听说是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河里飘着成千的尸体,连河水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