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3事件”发生以后（上）

“913事件”发生以后

潘文鸣

  “913事件”是指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机外逃，在蒙古温都尔汗机毁人亡这次空难。与世界上任何一次空难不同的是，林彪坠机事件犹如一颗政治原子弹突然爆炸，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特别巨大的反响；而对正在经历文化大革命的中国人来说，“913事件”的冲击和震撼尤其惊心动魄！

   说这次事件惊心动魄，首先是指毛泽东自己选定的接班人林彪，在人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冒险出走，结果机毁人亡。这等于说，毛泽东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反目，林彪用实际行动给了毛泽东一记响亮的耳光，让毛泽东从神坛上跌落到现实生活中，弄得灰头土脸。其次，在随后下达的中央文件里，有一份材料对毛泽东的罪行进行了露骨的揭发和批判，文字言简意赅，成为建国以来讨伐毛泽东罪恶最尖锐的一篇檄文。这篇檄文虽然是作为所谓“反面教材”下发，但却起到一下子擦亮了世人眼睛的效果，使中国绝大多数人对毛泽东由盲目崇拜开始进行反思，并且突然认识到自己受骗上当，从此对中国政治舞台上的演出开始了冷眼旁观，对毛泽东领导中共开始离心离德。

就我个人而言，“913事件”则是在我思想认识的发展中具有关键性的一件大事，它使我一下子认识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逐渐醒悟，开始摆脱政治愚民的奴隶心态，从此走向真正的独立思考。

  所以，在这里我想把当年“913事件”发生以后的经历和思考写出来，作为一份历史资料留存。

1、石破天惊的大新闻

   那是在“913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晚上，有一位叫袁长贵的邻居来到我家，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30岁左右，他在云岩区工商局上班。我们过去碰面，偶尔谈谈文革方面事情，交流一下全国各地的运动情况，他给我的印象是相当老练而有头脑。袁长贵坐下以后，看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非常神秘地问我，最近发生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你听说没有？我说，没听说，什么大事？心想，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现在，大家已经对运动失去兴趣，人们更关心的是老婆孩子和柴米油盐，国家大事还有必要去操心吗？

  他用审视我的眼光看着我，低声问，我今天告诉你的新闻，你能向我保证不外传吗？我想，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何必这样小心翼翼？既然他已经吊起我的好奇心，我就向他做了保证。他悄悄告诉我说，林彪一家三口乘三叉戟飞机从北戴河起飞，叛逃苏联，飞机坠毁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地区，机上的人无一生还。飞机是被导弹打下来的，还是燃料耗尽坠毁，还不清楚……

  袁长贵的消息，的确如平地一声雷，我脑袋轰一下子，半天不知所措。几秒钟以后，我说，不可能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做梦也没有想到。袁长贵说，是啊，林彪是副统帅，毛主席的接班人，不知他和毛主席怎么闹翻的，为什么会往苏联跑？苏联被我们骂为苏修社会帝国主义，而且头两年在珍宝岛还和苏联打过一仗，在这种情况下，林彪一伙怎么可能往苏联跑？

  我马上打断袁长贵的话，问他这个消息是如何得到的？他说，是美国之音广播的，不会有假。临走他说，我再给你打个招呼，刚才讲的话，你可千万不能讲出去。你讲出去，我不会承认。到时候，弄不好杀我的头；也会杀你的头！

  袁长贵的担心并非多余，当时中国社会气氛很紧张，全国“一打三反”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正在进行，人们都知道随便乱说，一旦被举报，后果严重。而“收听敌台”则是一项重罪，再加上“传播谣言”，两项罪名加在一起，很有可能判死刑。

  果然，没几天，忽然听说省京剧团著名演员张艺能被公安局抓走，罪名是“传播谣言”。张艺能毕业于省艺术专科学校京剧班，他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在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演座山雕，演得很是传神，又是省文化系统的造反派头头之一。知道内情的人悄悄说，张艺能被抓，听说是因为他说林彪出事了……看来袁长贵颇有先见之明。

  半个多月以后，张艺能从公安局被释放回家。因为这时候中央文件下达，证实“913事件”确有其事，而非谣言。据张艺能讲，在公安局审问他时，只问他所说的林彪叛逃事件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张艺能也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就编造说，是从公交车上听到的。问他公交车上讲这话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上车？什么地方下车？……他自然又是胡编一番。审问人员也觉得张艺能是在胡编，但考虑他是文艺界名人，又是造反派头头，对他没有动刑，就把他关押起来。多亏中央文件及时下达，张艺能才被释放回家，躲过一劫。

  在我走出大学校门踏上社会以后，“913事件”的发生，才第一次让我知道在信息封锁如此严酷的情况下，仍然有人甘冒坐牢杀头的风险，偷偷收听外国电台的广播，与袁长贵和张艺能这些冒险寻求真相的人相比，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胆小和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