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杂记一、二、三(图)
回国杂记一、二、三
一、办恭
早年间,北京的厕所跟全国各地一样,是很有传统味道的。黄永玉先生文中记载,某位文化名人路过帽儿胡同口的厕所,掩鼻皱眉,呼吸不畅,几乎晕厥。永玉先生忙问出了啥差错,文化人答曰:厕所好臭。永玉先生乃哈哈大笑并正色道:那是正味儿!
弗洛伊德说:身处苦难,实在改变不了苦难的环境,就把苦难当作幸福来接受。
接受以后,再加一点调侃,就是中国式的智慧。
那时节的厕所,也有城乡差别,城里的比较讲究,一般都是半敞开式,男厕,靠墙是一个大尿池,这一半是露天的;另一侧是一拉溜蹲坑,这半边有屋顶,为的是下雨天也能办大事。蹲坑彼此相望,大家坦诚相见,一边聊着国家大事,一边办理私人内务,情报交流,张长李短,最后手里的报纸哧啦一撕两半,各自擦干净走人。王小波的作品里也多处提到北京的厕所,“面对那黄白之物,竟能屹立不倒……”云云,可知我所言不虚。这黄白之物,赶上夏天还算好,除了有点味道有点苍蝇蚊子,也就罢了;到了冬天可要了命。殊不知那大量的液体堆积在池子内外,冻成淡黄色的冰坨,一个不小心就滑个跟头,连吃带蹭,倒是不吃亏。
半敞开式的厕所,甚至可以让异性间互通有无。我的学兄是个老北京,他年轻的时候,偶尔忘了带手纸,就朝隔壁喊一嗓子:姐们儿仗义!快!给递张手纸过来!待到起了高楼,这厕所就不好办了,不信你上6楼,往下一看,半敞开式的厕所内幕一览无余。此处略去688字。高楼越来越多,北京的厕所基本上就都进化成了全封闭式。互通有无变得不可能,幸福生活就此消失。
姐们仗义送手纸,哥们仗义送网图。
乡下的厕所向来与大地融为一体,有四面墙已经算难得,屋顶的想法未免太奢侈。门口也不写明男女,偶有鲁莽之人走错门口,故意不故意之间,对方的私家兵器都能尽收眼底,可不快哉。不表。
上世纪90年代我在广东谋事,记得有一次去一间乡下的印刷厂联系业务,内急,被人热情地带到厕所。水乡的厕所,一般也都在水边,几根木头伸进水塘,高架,上头盖个小房子,茅草铺顶,挡风遮雨,脚下木架结构,蹲坑则直接面对水面。排出物如深水炸弹,呼啸着投入水中,令人想起日寇在重庆大轰炸的场面,只不过惊慌失措的市民现在换成了欢天喜地的鱼群。我不知道鱼是不是跟狗有相同的饮食习惯,总之看着鱼群们冒着头顶的炸弹欢聚一堂,不惊慌不抱怨不要求为了轰炸道歉,我是深受感动的。记得那天的主菜就是糖醋鲤鱼,广东菜么,味道大大的好。
忽如一夜春风至,中国很多地方也改用冲水厕所,这下问题就来了。须知,中国人的制造业水准,到现在为止还停留在在地上挖个坑,两边垫上踏脚板的程度,让他们改用下水道加抽水马桶,实在是很为难他们的。原来在中国上厕所,有正味,有风景,有鱼群,上一趟厕所就领受一次深刻的中国文化教育;现在这些东西都没了,换成了不三不四的抽水马桶,可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经常令人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那天我去广州,乘海航。在北京的首都机场,海航在第一航站楼。需要从第二候机楼步行10分钟,有自动梯。这是相对老旧的候机楼,相比第三航站楼,灯光比较昏暗,设施比较陈旧,职员比较冷淡。
内急,入厕。猛低头,前任的遗留问题赫然在目。便寻找冲水按钮。见墙上写着“自动冲水”,字的下边有一块钢板,面积近似一个笔记本电脑。当中自然应该是传感器。如此巨大的钢板派啥用场,不得而知。但是,既然是自动冲水,也不必多虑,遂宽衣办事。
至中途,身后的自动冲水哗然作响,心知自动冲水开始了,甚慰。不料,水声才发便戛然而止,冲出来的一点点可怜的水,不超过2两,自然冲不走任何污物。
按照日本的习惯,我用手掌去遮蔽感应器,这样手掌离开的瞬间,感应器就会再次冲水。然而伟大的中国制的感应器却不为所动,拒不冲水。我还在迟疑,冲水器又响了,还是一点点。这次累计把污物冲走了一半以上。我明白了,这叫薄利多销式定时冲水器,每次一点点,愚公移山冲大便。
我耐心地等他自动冲水,可是它又不动了。
想起刚才进来时看到前任的遗留问题还心生牢骚,如今我也给后任遗留了问题,不禁暗自苦笑。
还有一次在餐厅上厕所,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猛踩踏板,水流也不急不慢,如同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山路上,岩石上经过……问题则岿然不动。到最后也只能放弃,把问题遗留给后人。
可谓是:
遗留问题人人有,只因冲水冲不走。
后任莫道前任短,君亦无奈要遗留。
在日本生活多年,去过的日本餐厅无数,没有一个厕所有臭味,甚至有的厕所有香味。没有任何一间厕所的冲水系统有问题。这样的状态,我们都习惯了,而且往往把它当成了一种文明的常态。其实离开日本,才发现天地之广大,文化之参差多态,令人深感在日本生活犹如井底之蛙,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多年前,我每次去北京,都跟老朋友去人民大学校内的一间叫做“汇贤居”的餐厅吃饭。那间餐厅菜肴美味,性价比好,最值得称道的是那里的厕所之清洁。没有任何异味,没有积水,没有任何遗留秽物。令我深感震撼。出来以后碰到清洁员阿姨,我就傻乎乎地跟她说:你们这个餐厅真好,厕所太干净了。不料那阿姨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十分怪异的神情,令我难以理解,她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怪,夸人家的餐厅哪有夸厕所的!
我承认我说话一贯老不正经,但是那天,我向毛主席发誓,我是真心实意的。
二、闲来无事,上坟烧纸。
我们老家讲究烧纸的时间,不能随便烧。要等那边的政府放风,大家能自由出行时,你这边烧纸,那边才能收到。平时他们都被控制,出不来,你烧了他们也收不到。所以烧纸并不是随时都烧的,就是这个道理。阴历7月十五鬼节,就是一个烧纸的时节。我回老家,问侄子:给你奶奶和太奶奶烧纸了没?说纸已经买好了,今天晚上烧。我说一起去烧。入夜,酒足饭饱,又花55块钱买了几百万兆的钱,来到大马路口,排队。
上次我从长途汽车站步行回家,路过大马路口,看到路口四个角落各放着一只巨大的绿色铁箱子,形状上大下小,倒梯形,还印着一行标语,好像是文明烧纸保持清洁之类。才明白老家的文明程度有所进步么,烧纸不会纸灰四处乱飞了么。
一般来说,烧纸分为两派。在自家坟头烧,相当于送钱上门,这是古典派烧纸。附近没有坟的,就找个大的十字路口烧,等于通过邮局汇钱,属于现代派。老娘身为东北人家的媳妇,魂归关外,山长水远,时间紧迫,就通过邮局汇钱。所以第一张纸是烧给邮差的,先得交邮费:邮差哥哥,麻烦您跑个远道,给送到关外,辛苦了啊。
这是我小时候妈妈教给我的。那天夜里她让我去给她那死鬼公公,就是我的爷爷烧纸,先嘱咐我,你爷爷在东北呢,要先给邮差烧点钱,要不人家不给你送。我爷爷是个神秘人物,除了我爹,我们全家谁也没见过他。我爹也只是跟他生活到了小学毕业而已,然后他就被我党正义地逮捕,在经过了正义的审判以后,被正义地送到了黑龙江北安农场,受到了正义地劳改,然后不正义地死去。1971年的某个下午,我六岁了,突然看到我爹在家里哭,心说我爹顶天立地,怎么也会哭?妈小声地告诉我劳改农场来信说爷爷死了。我才知道,不光隔壁王东升有爷爷,我也有。
侄子负责烧纸,我就趴在马路牙子上以头抢地,给老娘和奶奶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所念者如下。
妈呀,你知道我多想你么!想你想得我都想找个门钻过去看看你。去年我回到中国,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给你烧纸,所以生意做得一直不顺利,买股票也不赚钱。今天我给你多烧点,把你们那边所有人的费用都烧过去。这么多钱,您就抡圆了花吧,花不完就捐给那边的希望小学,或者捐给柬埔寨的儿童,别捐给红十字会就行。您买一大块地,盖两幢大房子,住一幢,租一幢;雇两个菲佣,用一个,骂一个;买两台车,开一辆,修一辆。给我奶奶买两件皮袄,让她都穿上。
钱太多,烧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烧完。心里踏实了,心说这下够她们花一阵子的了。心满意足地回到酒店,打开手机一开,股票涨了。
闲来无事,想起了王小波。给小波上坟去。这是个长久以来的愿望。查了查,小波的墓地离我的住处可真不近。单程要两个多小时。起来抽了5根烟,沐浴更衣,擦头油,戴墨镜,穿袜子,动身。
有人问我小波的墓地在哪里,那你要看仔细。坐地铁到回龙观,这时候你的肚子就该饿了,找个干净一些的连锁店吃碗馄饨加一盘生煎馒头,净手。到隔壁的烟酒店买一瓶二锅头,小气鬼买瓶小二,我买了一大瓶,揣在裤子兜里,就去找887路公交车。再坐将近一个小时,到阳坊。这就到了昌平郊外。
公交站附近一定有黑车,你就找开黑车的师傅,碰巧了他就知道王小波的墓地,如果他说识听唔识讲,你就说到佛山墓园第一区的新8区。一定要说清楚是第一区。因为第一区和第二区相差8万多英里。单程给他20块,此处不可讲价钱。一路上你会发现道路修得很整齐,司机会告诉你这附近就是阅兵村,以后就是常设机构,马上要按照实际比例修建天安门城楼和金水桥,专门为阅兵排练用。习大大任内还有两次大阅兵,建国70周年和建党100周年,恐怕还得花上2000个亿。说话间佛山墓园第一区就到了。车子进了大门8米处马上停车,靠右边就是新8区。进去以后墓碑林立,我不知道小波住哪里,就开始四处找,一边找一边念念有词:左邻右舍们,大家安啦,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我找找小波住在哪儿。我十分注意不能碰到别人家的墓,脚步一定要停在空地上。一来讲究不打扰别人,二来,这里比活人住的可贵多了,才几个平方米就要30万,随便踩一脚都是上万的价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找了一大圈楞没找着。连司机都被我惹得来了兴致,非要找找这个北京老乡。还是门卫小伙子明白,王小波?你一直往上走,走到顶就看到了!
这才发现,墓碑之间曲曲弯弯有条小路,拾级而上,猛抬头,一块巨大的褐色岩石横空出世,俯视众生,岩石上刻“王小波之墓,1952-1997”,好一座优雅别致气势雄浑的墓。走到墓前,见一位小伙子站在那里,一问才知道是上海来参加北马的,今天来看看小波。仔细观察,能发现巨石中间被割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四周有密封的痕迹,有紫色的花挂在那个小洞四周。那里面就是小波安眠之处。平台上有几瓶小二,还有几束已经枯萎的菊花,可以知道这里偶尔会有人来凭吊。难怪连门卫都知道。我想,这个墓区里被纪念最多的,可能就是小波了。我拿出酒瓶子,打开,洒了一些在墓前,剩下的放在一边,合掌,说到:小波,谢谢你!虽然你过早地离开了这个混蛋世界,但是你的作品永远是我们最好的精神食粮,你用中文写的作品,让我们知道什么叫有趣的文字,读你的书才知道什么叫有趣的思维。谢谢你!你不寂寞,我们永远都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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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天色已晚,心里踏实。
有人问了,你那天的股票涨了没有?你这问题多庸俗。你难道不知道我给我妈烧纸那天已经把股票卖了吗。
三、10月10号,打道回府。
国庆节前是机场最拥挤的时间段,现在国庆刚过,下一个高潮还没来,相当于男女一次高潮以后的间歇期,大家正在愉快地歇息。柜台后的小姐告诉我,本次航班只有60几个乘客。一般来说,有可能的话我都会问问EXIT前的座位是否空着,因为那个位置前方宽阔,相当于商务舱。今天还真有,而且整排都空着。门可罗雀。可罗三只矣。
小姑娘是个实习生,旁边有人培训。问我箱子里是否有电脑,我说有。问是否有锂电池,我说有。小姐迟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以前在广州白云机场托运行李的时候也曾经被盘问是否有锂电池,而且还让我打开箱子把电池拿出来。其他地方,尤其是国际航线,还是JAL的航班,从没碰到过这个问题。实际上JAL航班从日本出发的时候,甚至允许带一个打火机上飞机。我也没多想,就进去了。
登机口也是门可罗雀,可罗5只。看着泰国航空的庞然大物747在候机厅前悠然而过,很受震撼。现在747这种巨无霸越来越少,感到世界的日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正在喝中国产的饮料,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大叔笑眯眯地来到我跟前问我是不是45A的乘客,我说是啊,他就说了,您的行李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说多新鲜啊,行李里头没东西难道我托运个空箱子吗。转念一想,柜台小姐问我锂电池的事情在脑子里一闪,哦,我明白了。感觉有麻烦。果然,大叔笑眯眯地说,您那个锂电池在扫描时被发现了,现在管的严,这不是国庆期间么,是吧。我说国庆期间跟锂电池有啥关系,他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安排的。我说不要难为你,你就说怎么办吧。他说如果他们放行,您就啥问题也没有;如果不放行,您这件行李很可能今天走不了,明天再给您送过去。我说那也没办法,就这么办吧。我就快快乐乐地唱着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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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L的一个航班里有多少中国籍的空姐,简直数不胜数。日本籍和中国籍一望便知----日本籍的偏老偏丑。日本国内劳动力不足可见一斑。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想当空姐也没门,人家再怎么缺人手也不会要我。其实我最大的理想是给煤老板当个姨太太,可我又是个男的。想想真是绝望。天生我才必有用!也不知用到哪里。
日本籍里唯一一个漂亮的空姐给我啤酒喝。麒麟一番榨。一罐没喝完又拿了一罐给我。妹子,你这是成心想灌醉我的节奏吗。
离开日本太久,已经在祖国的帝都及各地练就了钢铁般的肠胃,一旦碰到文明些的饮食,还真有些不适应。一下飞机就直奔厕所。坐在机场宽敞明亮舒适的厕所里,把周围的设备看看,摸摸,简直不想出来。一尘不染,有香味。到处都有擦屁股纸。还有马桶垫圈纸和擦手用的纸。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上次我在保定一个豪华酒店的国际会议中心,内急,心说这么豪华的地方,厕所总该有擦屁股纸吧!就直奔茅坑而去。进去了才知道没有纸,拉完了出不来。好在祖国的微信发达,发微信叫专人送来了擦屁股纸,才得以脱身。现在,我又回到了任何一间厕所都备有擦屁股纸的地方,心里的踏实自然无以言说。我呆在厕所里流连忘返,心说如果能在这里吃饭睡觉写作业,我就不打算出来了。
我恋恋不舍地出了厕所,来到行李转盘前,只见一个机场的小姐正举着一个牌子呼唤我:
耿书记!耿书记!北京来的耿书记!罗马教皇驻京办的耿书记
…………
我说别喊了,就是我啊。
小姐满脸焦急地跟我解释说北京方面跟他们联系了,我有两件行李呢其中一件检查出了有锂电池所以很可能没上飞机,说是打心眼儿里对不起我。我说别难为你了,咱们等等吧,说不定他们高抬贵手两个箱子都放行了呢。小姐说是是是,咱们等等吧。
边等边聊天,我就问她,这是你们JAL的规定吗?小姑娘满脸委屈地连连摇头:NO,No!我们可没有这样的规定啊。我就把她的潜台词替她说出来了,那就是说这都是中国那边的规定喽?她说是的呀,我们也没办法,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就又问了,这锂电池为啥不能带呢?我来来回回带了好多年了,也没被扣过。电池不能带的理由是什么?她说我也不知道呀,日本没有这个规定啊,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就又问了,美国是不是有类似的规定?她说可能有吧。我就说了,那甭问了,肯定是跟美国学的,是不是?她说我也不知道呀,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等着等着行李就来了。我一看,这个箱子是装有电脑和锂电池的那个箱子啊。尼玛。那就再等等吧。
于是接着等。等到太阳下山,心想再等下去机场都该拆迁了,就别等了,肯定没来。于是打开行李,核对内容,果然电脑电池都在里头。我和小姐都笑了。小姐问我:他们为什么把有锂电池的箱子放行,而把没有电池的箱子给扣下了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呀,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作者:刘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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