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武汉女人
早就想写这篇文章,却一直被疫情牵住了目光,写了不少有关的博文。看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善,东京也有可能沦为第二个纽约。突然觉得很无聊,我们这么关心,政府不给力,又能怎样?除了自己保护好自己,啥也不想看了。
去年写过几篇特区往事,这篇就算第三篇吧,重续中断的系列。
仔细想来,在珠海时,与武汉人挺有缘的。
1. 小倩
因为和第二位名字一模一样,都是X倩,以年龄大小,分别称之为小倩和大倩吧。
小倩是我到跳槽到了日本商社后第一次租房时的房友。商社所在的酒店公关部部长是位武汉人,经她介绍认识的。小倩当时一个人租了距离酒店不远的一间当地人建的民房。民房是典型的珠海当地风格,共三层,一二层以及三层的一间(小倩)都出租,房东自己住三层与小倩隔了一个楼梯的套房。
小倩的房间也不大,但她还是希望有人跟她分担房租。她只是中专毕业,学空调的。在武汉工作了几年,感觉没有出路,受特区的诱惑,辞了职就过来了。在新华书店谋了一个管理中央空调的职位,待遇一般。特区的房租也不低,一个人承担太吃力。
我其实没看上那间房,房东夫妇很年轻,有两个小孩,却整天无所事事,靠收租金过日子。一二层的都是来珠海做生意的,一看也都没文化,与他们格格不入。但当时我也急着找房,也不愿多跑腿,再者离公司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先暂时落个脚吧,这么想着,就搬进来了。
小倩说话有比较重的武汉口音,L N从来分不清,喝牛奶都是喝流莱,我经常笑她。她个子很高,有一米七二,戴眼镜。与娇小的我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姐姐,其实她比我还小几天。说来巧了,我俩竟然同年同月生,差四天就同日!
小倩经常向我抱怨工资不高,攒不了多少钱,工作又辛苦、人事关系又复杂。但没辙,她就这个学历,想提高也不太可能。每次叨叨完,她又背起包上班去了。
因为小倩,还认识了一位湖南小伙子,做暖通系统设计的,后来一度成了我的男朋友。当初小倩可能也喜欢他,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他。但可能觉得学历相差太大,所以不敢表白。无心插柳的我倒是和他走到了一起。
两人在一起没住多久,小倩单位给她分了房,搬了。我后来也另找了一套公寓,两个人来往就少了,但时不时还会走动。
大约一年后,小倩告诉我她结婚了。先生是一家外资厂的技术人员,大学生,这点小倩比较骄傲,她一直对自己的学历耿耿于怀,总觉我在我面前矮半个头,现在找了个大学生,她觉得很有面子。但她对先生的收入不满意。有次我去她新家看她(她与先生按揭买了一套公寓,位置有点偏,但如今可是市中心了),她又向我诉苦,说要按揭,日子过得有点紧张。先生在外资厂也没有外快,不像我在商社,有活钱。我很怕她总流露出羡慕我的意思,各行有各行的苦,也有各行的好,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所以每次聊不到几句,我就急着告辞。
见过几次面之后,发现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我也就不再去了。直到出国,我也没有跟她联系过,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2. 大倩
从小倩那间房搬走后,我又找了一套合住公寓。巧了,这回又是武汉人!
武汉人租的房再出租,可以从中挣些差价。九十年代中期的珠海,因为大批内地人到特区淘金,出租房很俏很挣钱。我上面说的那种房东比比皆是,啥也不干,光是靠租金就能过得舒舒服服。
我租的这套房,是位肖先生二手租给我的,我不知道他原来的租金多少,只按他说的给他。他带了个孩子,大约十七八岁,占了一间房以及客厅(客厅改装了一下)。另外两间房,我一间,再一间就是大倩。
大倩人很热情。住在一起没两天就熟络了。她告诉我,肖原来是武汉一起企业的老总,老一代大学生,思想比较先进。看了邓小平的南巡报道后,认为特区必定成为中国的领头军,因此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来特区一闯,厂长都不干了!大倩和他一个厂的,也跟着他一起来到特区,已经好几年了。
我隐约觉得他俩之间有点特殊关系,要不大倩怎么会砸了铁饭碗跟一个有妇之夫一起跑?大倩只比我大四岁,而肖可以当我父亲了!
在特区,这种关系很常见,所以我也不问。
有一天我起的比较早,上厕所。刚到客厅拐角处,突然发现大倩揉着眼睛从肖的房间出来!
我吃惊得差点喊了起来,趁大倩没看到我,赶紧闪回自己的房间。
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
也算见多不怪吧,我一直都保持着正常的态度和他们交往。
大约俩仨个月后,大倩的妈妈从武汉赶来看闺女了。
大倩妈妈很瘦小,但非常精神,比大倩还热情,典型的武汉人。整天拉着我说话,还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对了,她还教我打麻将,我一手臭麻将就是她教会的。大倩妈姓金,我叫她金阿姨。
金阿姨压根不知道女儿和肖之间的秘密,真的以为女儿来特区就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的。
她还叫我劝大倩赶紧找个男朋友,说在武汉时大把人追大倩,还有人介绍新加坡华侨,大倩连面都不见,把她气个半死。
来到珠海,金阿姨还是不忘张罗,但大倩根本不搭茬。金阿姨很难过,只能向我诉苦。我只好安慰她,儿女的事由儿女自己安排,父母不要过于操心。
可能是迫于家里的压力,也可能是考虑到与肖之间到底没有结果,大倩某天突然领回了一个男人,说是她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可真是其貌不扬,小个子,小眼睛。金阿姨一万个不满意,回头就数落大倩,这么多好条件的给你挑你不要,非要找这么一个广东男人!眼睛瞎了呀!说着说着竟然掉眼泪,把我吓坏了。
但大倩是铁了心要跟他好,我感觉有和妈妈对着干的意思,或许也有因肖一事而发泄的成分。
还别说,两人还真好得不行,我们几个还一起结伴去游泳,照片我至今还保留着。不久他俩结婚了。结婚前大倩都还和我们同住一套公寓,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与肖一起不尴尬,还是继续保持着某种关系?我因工作原因,很少在家,也不得而知。
我半年后又搬家了。在这之前我们之间留下了号码,好随时联系。
大约过了几个月吧,有天晚上我正要下班,电话响了,一接,竟然是金阿姨。她不是回武汉了吗,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金阿姨明显在抽泣,还没等我问话,金阿姨就放声大哭,说老头子没了!
没了?怎么回事?我见过大倩爸爸的,来过珠海,一米八的大高个,非常和蔼,与活泼好动的金阿姨形成鲜明的对比。
金阿姨抽抽嗒嗒地说,前几天大倩爸出门买早餐,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道路上,被一辆急速驶来的汽车撞倒了,当场丧命。而肇事汽车却立马逃逸!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一时都没有语言来安慰金阿姨,我也经历过亲人的去世,但是有心理准备的,而这样的飞来横祸,谁能受得了啊!
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女儿刚结婚不久,作为父亲,可能正幻想着当外公抱外孙呢,突然就走了!
我也流泪了,但真的不知该怎么安慰金阿姨,只能说保重,还有大倩和一个儿子,一定要节哀顺变,好好活下去。我也知道这种语言苍白无力,可我还能说什么呢?
之后我和大倩也没有再联系,我也感觉出她可能知道我猜到了她和肖的关系。现在结婚了,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把往事都忘了吧。
出国前的一天,我搭公汽在板障山隧道前下车,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扭头一看,竟然是大倩!明显地胖了,旁边站着她老公,也比以前发福了。我们寒暄了几句,就分手了。这一别,就真的相忘于江湖了。
3. 玮
这三个武汉女人,都是单名。
玮比我大一岁,眼睛特别大,所以眼角皱纹也就很深,典型的四环素牙。我们关系很好,对她印象极深。
玮也是中专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为了在特区过得更好,卯足了劲学习财会,准备考注册会计师。也不知是努力的方向不对,还是天赋不够,考了几次都没过。但她不气馁,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再来第三次。总之,我好像一直都看她上夜校,不断地考试。
玮说话轻声慢语的,一看就是好脾气,与性格泼辣、急躁的我是两个典型,但我俩却玩得特别好。
玮收入也不是很高,所以很节俭,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父母为了支持她、照顾她,特地把武汉的住房卖了,在香洲区买了一套旧商品房。玮还有个弟弟,一家人都在珠海,日子倒也过得踏实、温馨。
玮很少说自己的感情生活,我一直以为她没有谈过恋爱。但听朋友们说,她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云南人,拱北海关的,相处过一年左右,还是分手了。什么原因,玮从来不提。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始料不及的。突然有一天,玮告诉我们,她要结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都有点懵了,怎么都没听她说跟谁谈恋爱怎么就结婚?再一听结婚对象,我更懵了:竟然是前男友,就是那个已经分手的海关人员!
怎么回事?
玮结婚后搬进了海关职工公寓。后来才知道,这是海关最后一批分房,有房产证的,条件是必须结了婚。前男友之所以急急忙忙回头找她,八成是为了房子。
玮的新家与我寓所很近,走路也就几分钟,我经常上她家玩。新家布置得很温馨,让我这个单身汉很羡慕,也真想结婚了。
她老公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很热情,但也不冷淡,似乎与谁都保持着距离。而玮,因为打拼的辛苦,能有这么一个家,老公收入也不菲,看得出,她很满足。
外人看到的永远是表面,婚姻那双鞋是否合脚,只有穿的人才知道。
偶尔我和其他朋友聊天时会谈起这件事,才知道大家都为她捏把汗。说她太憨直,不知人心险恶,这个婚姻不一定出于真心,担心她受伤害。
不幸被我们言中,仅仅一年,玮又突然宣称:她离婚了!
她还是不说原因,当然,原因我们都知道,但谁也不说破。
玮离婚后,有一次我和几个西南朋友在一家贵州餐厅吃饭,听到有人叫我,竟是玮前夫。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我看他却有点不自然,眼前一直晃动着玮的身影。客客气气回了几句,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和朋友开吃。玮前夫先走,走之前还跟我打了个招呼,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玮又回到了香洲老房子自己家,埋头苦学。据说离婚时分得一些财产,他们把旧房卖了,加上分得的资产,买了一套新居,不是很大,但明亮很多。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在珠海曾经注册过一家公司,因为信任玮,出国前把公司资料全部交给她保管,我也不确切以后是否能用上。
出国之后我们偶尔还联系,每次回北京我都会给她打个电话,后来慢慢就少了,也就断了联系。
我们之间有共同的朋友,其中一个是我大学的师兄,我和玮就是通过师兄认识的。师兄太太也是会计,与玮学习时相识。我和师兄一直都有联系。过了一两年,听师兄说,玮再婚了,对方是武汉的一位中学老师,也离过婚,玮跟他结婚后又回了武汉。
武汉-珠海-武汉,从终点又回到起点,这也是很多人的人生。
不知道后来玮过得好不好,一直也忘了问师兄。师兄后来也去了武汉发展,我们有微信,但很少聊天。每天忙忙碌碌,也确实想不起来问。武汉这次疫情,但愿玮一切平安。明天我得问问师兄了。
贴一首《你好吗》?希望这几位老朋友能听到我的呼唤,一切安好。(阎肃老师创作,宋祖英原唱,歌词优美,曲调舒缓,表达情意真切。于2000年春节联欢晚会演唱,被广泛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