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炼狱)
那晚拓跋焘先去察看了海盐公主的状况,临走时命侍卫进入阁内将杜至柔严密看守住,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的视线内,同时下令彻察行宫尤其是厨房酒窖等处,平日可以进出厨房和安排御膳的宫人也都锁了起来,严加审问。一个时辰后拓跋焘返回杜至柔阁里,鹰隼般的厉眼狠剜过她苍白的面容,然后缓慢审视过寝阁每一角落,断喝一声道:"搜!仔细搜检!所有箱柜、衣物、妆奁、鈿络、榻、几、案、席,全部掀翻查验!"
不消片刻那瓶毒药便从坐席下翻了出来,负责搜检的侍卫并未停止,继续翻箱倒柜,拓跋焘拿起那小瓶,目中满是悲愤和不甘。"你,就这么恨我么?"
"陛下我是冤枉的,冤枉的!"杜至柔抛开一切尊严,扑在拓跋焘脚下抱出他的腿,凄惨叫道:"这是他们栽赃的!他们要陷我于死地,借陛下的手!陛下想一想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刘义隆伪造了一个我背叛你的假象,用这个打击陛下,陛下千万别上当!"
她知道她垂死挣扎的样子很可笑,很徒劳,但现在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不是清高的时候,她不能这样含冤死去,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要争取。
拓跋焘慢慢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是那个香囊。"这也是伪造的么?"他眼中的悲愤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转化为嫌恶,转化为残忍:"刘义隆伪造一个你背叛我的假象。他为何不栽赃别人?为何偏偏陷害你?嗯?是你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你这个细作没用了,到了弃子的时候了?"
"我不是宋国的间谍!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仿佛是对她这句话的嘲讽,一名侍卫忽然上前,手里捏的,是一只白玉带钩。"陛下,这是刚刚搜到的。"
杜至柔面如死灰,拉着拓跋焘衣袍下摆的手颓然松懈,空洞一般的双眼大睁着,许久不眨动一下。拓跋焘拿过带钩,见那上好羊脂玉精琢而成的兽形钩不过两分长度,神兽雕得象是一只狗,两个狗耳朵竖起来做出警觉的样子,狗的底端磨成平面,其上凸起雕刻了四个字。拓跋焘就近灯光仔细辨认,是'长毋相忘'。
"长毋相忘,"他眼发直,手冰凉,竟也象遭了雷劈一样呆呆地念那四个字,念出了声。
这样的质地,这样精美的雕琢,这等诗意的誓言,只说明一点,这件带钩的主人,身份一定不一般。阁中寂静如坟墓,他无力挥了挥手,房中其他人全部退出,他神情仍旧呆滞,对着放在案上的带钩和香囊,淡淡地说道:"说实话吧。也免得我动刑。"
杜至柔的眼前杂乱无章地闪过几个人影,是采萧凄厉的哀嚎,四九血肉模糊的肢体,玉秀在刀口下的呼救,她竭力镇定下来,竭力让自己恢复常时的气韵和风度。"荷包是我送给刘义康的。带钩也是他的。"
拓跋焘仿佛没听清一样疑惑问道:"谁?你说谁?!"
"刘义康。"
怔然看着她,这个回答显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凝眉盯她片刻,道:"继续说。你们何时认识,如何联系,你都给他提供了什么情报,全说出来!"
"我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情报。我与他的交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十二岁赴建康鸡笼山书院学书法,与刘义隆、刘义康兄弟相识,同窗两载,我与刘义康互生情谊。十四岁时,南朝武皇帝遣人到我家纳采问名,当时我还在建康…"
拓跋焘突然打断:"崔浩同意了?!"
杜至柔知道他将有什么样的反应,依然点头道:"是,阿父接受了,将我的名及八字交给了使者。"
"妾名至柔,字静德。"
他恍惚听到她嫩嫩的嗓音,带着童声。他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同样的稚嫩。"…至柔…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那晚他步入十七岁,临幸她过后,他懒洋洋地撩拨她的长发,嘻笑着耳鬓斯磨:"小时候叫太傅逼着读了几本书,那时还暗地里骂,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场,若没读过书,怎知你这字的出处…静德…好名字…"
"你这字,也是刘义康取的吧。"拓跋焘的语调里是掩藏不住的阴寒。
他深情念在口中的名字,是另一个男人聘她时给她取的。她的名字,连同她的人,原来早就被别人订下了,占有了。她看不上他,连被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都觉得是冒犯,却恬不知耻地和别人谈情说爱。崔浩拒绝他的提亲,却转眼就接受了刘裕的,他们宁愿和别国的闲散宗室结亲,也不给本国的储君。他们汉人的血统,就这样高贵么?他们就这样看不起他么?!他的脸颊被怒火烧红,忽然一把拽住杜至柔的头发,摇晃着大叫道:"说!全说出来!你与刘义康从相识以来都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到过哪里,因何而笑,因何而悲,因何分手,全说出来!一点一滴,所有的经过,我都要知道!"他竟是有几分癜狂了。
杜至柔惊讶无比地看着他几尽扭曲的脸。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连你的记忆都要去占有,连你的过去都要霸道地插上一脚,刻上他的痕迹。
"我与刘义康的所有交往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与他分别后再无联系,再无瓜葛,我没有对不起你!"
"这香袋,是你二十年前送给他的嚒?还有这带钩,也是他二十年前给你的么?!玉带是男人多么私密的饰物…二十年前,十四五岁,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了么?!"拓跋焘愤怒的吼声在阁中回响,杜至柔并未胆怯,直盯着他血红的双眼大声道:"我是清白的,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入选东宫时察体检验我为处子,这你也知道!自我入侍你至今,我的身子没有被第二个男人碰过!"
"还在骗我!死到临头了你还在骗我!二十年了!你说给我听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拓跋焘狂吼着抓起那荷包摔在她脸上:"半新半旧…再续前缘,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么?!你当我是傻子对么?!你是何时再次见到他的?!"
"是!他是来平城找过我,在你平叛白龙的时候。但我没有答应他!没有背叛你,没有叛国!"拓跋焘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狂躁的心正被嫉恨的荆棘紧紧缠绕,汩汩向外冒着鲜血。眼前交替晃动的是原属另一个男人的肮脏的带钩,落在床上的,插在他二人中间的,触目惊心的荷包,是她灯下深情地为那个男人绣荷包的身影,是他冷冷的回绝,"我不会给你绣的,我的手已残…"是她趁他不在时与那男人被翻红浪的放荡,是她香艳欲滴的淫靡,春潮涌动的暧昧呻吟…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她的脸颊上猛扇了过去。
"贱货!"
他掌掴她的那只手强烈地抖动,他的力气之大,连自己都吃惊,他感到这只手都已麻木无觉了。他的脸被怒火烧得完全变了形,充血的双眼逐渐蒙上水雾,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杜至柔被那一掌扇得飞起,伏倒在地上。颊上一片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脸,她试着用手指摸了摸唇畔,碰触时一阵钻心疼痛,渐渐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蜿蜒滑落。她的耳中嗡嗡乱响,好长一段时间,她只茫然看着那个如同受伤猛兽一般的身影在咆哮,却听不见他在咆哮什么。她喘息着试图坐起,行动时只觉鲜血胶着在脸上,扯得脸发紧。待她靠墙坐好,听力才渐渐恢复,拓跋焘混合着眼泪和悲愤的控诉声,才飘忽着传入她耳里。
"…你们加在我头上的耻辱,我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你欠我的,我一笔一笔跟你讨要回来!你给我的痛,我会让你加倍品尝,你身上的肉,我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
一句句残酷的恐吓,只为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他咆哮的时候依然紧盯着她,他想看她是否有一丝恐惧。可她只是慢慢闭上眼睛,把她的内心,她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最痛恨的不是欺骗,而是这样的隐藏,她始终在拒绝他,二十年了,她始终在拒绝他!他竟是从未得到过她的心,他竟然败得如此狼狈,如此难堪,在争夺她的战争中一败涂地。他付出了二十年,二十年的相伴,抵不过初遇时那一瞬间的心动。冥冥之中他仿佛看见刘义康在笑。他在嘲笑这个败者。纵然你是皇帝又怎样,纵然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又怎样,阿柔的心是属于我的,你永远得不到,得不到!
之后的日子杜至柔被关在专门为她搭起的囚室里,只一面高墙上有个小窗能望见一尺天空,另一面墙最下端开个小洞,每到餐时便有内侍将食盘放在洞口,尖细的嗓音拖得很长,向囚室里吆喝:"淫妇杜氏进食--","贱人杜氏进食--",叫声在整个行宫中回荡。拓跋焘要每一声他都能听见。把她关进黑室后他下令所有人不得再叫她娘子, 只以淫贱呼之,又严命淫妇绝对不许死,死了要所有看守赔葬。他要她活着受罪,受尽折磨污辱。实际上杜至柔也很难自杀。她被锁上了沉重的手镣和脚镣,拴在角落柱子上,只穿一层薄裘,头发全部散开拖到地上。小洞里送进的食物若不吃,就强往她嘴里灌。晚上象牵狗一样将她牵到拓跋焘寝阁内,锁在门边跪着看他和海盐公主浓情蜜意,弹琴鼓瑟,纵情欢笑。他要让她知道背叛他的代价,要把她给他的羞辱全部讨要回来。他曾经那样珍视她,即使她算计他,要过他的命,他都不计较,他用他全部的生命去爱她,可这就是他换来的,一顶超大的绿头巾,十数年连续不断一心一意地付出,换来今日的奇耻大辱。当初他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他的爱,他的关怀、呵护,他赤诚的真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奉送给她,而她连看都不看一眼,那就让她知道,一旦他收回这一切,对她意味着什么。他用能想得出来的所有手段侮辱她,而她只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犹如看小孩恶作剧,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亦无一滴眼泪。
两日后她的手腕和脚腕磨破了皮,看守内侍立即向上报,拓跋焘命将人继续锁着,用软帛将镣栲包上几层减少磨擦,然后命程天祚每日给她调理诊治,不许她死,不许她身体恶化,他还没折磨够她。一日程天祚看完离去前,杜至柔突然开口说了话。
"为何害我?"
程天祚背对着她正要离去,听到她的问话声一滞,没有回答,继续向外走,杜至柔又道:"徐爰也是你引入我帐中的吧。那时陛下刚换御帐,只有你知道我在哪个帐里,也只有你知道我藏着一件带钩。我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程天祚依然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声道:"下官是宋将,永远都是。下官听命于宋主,不管在哪。"
杜至柔怔然片刻,慢慢露出冷淡的笑。"你们送来的公主,也和你一样,对吧。她带着刘义隆的授意,过来与你安排这个局。等陛下受够了打击,丧尽了仅有的一点对他人的信任,他就一无所有了,只剩下害怕,对人人都要害他的恐惧,只有仓慌逃回老巢…你们,也就全体回归刘宋了。"她的笑容又进了一层。"果然是帝王对帝王。只有自己是帝王,才知道帝王最怕什么,最痛恨的是什么。"
停了片刻,杜至柔鼓起勇气问道:"我的仆人…四九和采萧,怎样了?"
程天祚道:"魏主恨他们知情不报,命将二人杖杀…"杜至柔狠闭上眼,程天祚又道:"不用难过。奉命执行的人是鲁爽。"
当晚杜至柔又被牵到皇帝寝殿,这一次直拉到了御前。案上摆着一盘棋,拓跋焘与海盐公主坐于棋案一侧,杜至柔被牵到另一侧跪好,灯光照着她雪白的脸,迤逦拖地的黑发,面容虽已消瘦下陷,双唇干燥得起皮,但一双眼睛却依旧黑白分明,亮若晨星,衬上眉色淡远,朦胧灯烛下竟有几分世外仙人的超然。
拓跋焘狠盯着眼前这张脸。他没有看到他想看的表情,却奇异地从她清亮的黑眸中看到了她当年的模样。她坐在棋案对面与他对弈,几分稚气,几分慵懒,漫不经心地摇着纨扇,不经意地弯唇一笑,肉肉的腮上梨涡浅浅。他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再一眨眼,一切又回到眼前。他恨她的淡然,恨她视自己为无物的冷漠,他聚积了这么多的残忍,痛苦和侮辱,用尽全力抛给她,他累得气喘吁吁,她却依然气定神闲。"贱货,"他咬牙切齿,横起双眉,一扬下巴道:"帮朕下棋!看看公主给朕摆出的局,你会不会解。"
杜至柔的双手腕还被锁着,她就这样带着镣栲执子,和海盐下了几招,一旁观棋的拓跋焘冷笑道:"这么多年,贱人的棋艺竟无一丝长进。"说完沉下脸,目视一旁服侍的宗爱。宗爱无法,硬着头皮上前狠抽杜至柔的耳光。拓跋焘扬起眉欣赏着,面上露出冷淡之极的笑意。
终于他示意停手,微笑着伸出足尖,用脚趾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从地上勾起。他懒洋洋地看着她唇畔的血迹,淡淡一笑道:"只要你求我,我便不再为难你。"他的脸渐渐伸向她,阴厉的眼眸里跳动着两簇火光:"求我。向我忏悔,向我保证你从此不再想他,把他从你心里赶出去,我可以原谅你。"
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带着危险临近的猛兽,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杜至柔茫然面对着他这张脸,颊上的伤痛令她说话十分艰难:"我保证不了。我不愿欺骗我的心。"
话音未落又是一掌狠狠地劈下,拓跋焘被愤怒和挫败激红的脸上五官全扭在了一起。接连几掌劈头而下,充血的双眼烧的他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他发疯一般发泄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恨,始终盯着她的双眼却充满了忧伤。直到他打累了,喘着气一点点扳起她到处是血的脸,灯光将她可怜的身影反射在墙壁上,她高抬的脖子仰成一弯极其柔美的曲线,无助而凄凉的向上弯曲着,却是她引颈就戮的决绝。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她在他耳边喃声乞求,眼中却始终没有泪。她终于开口求他,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把松开抓着她头发的手,脸上露出僵硬的笑。"你是我的女人,我决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清醒地看着,动我女人的畜牲,会有怎样的下场。"
杜至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他想看到的恐惧和慌张。"你要做什么…"她满脸淤青,血迹斑斑,无一处好肉,却还咬着牙勉强挣扎,作出乞求的神态。"陛下,求求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他…"她气若游丝,却用最后一点力气为那个男人求情。她终于开口求他,却是为了那个横在他二人中间的奸夫。拓跋焘一时竟辨不出心里的滋味,怔然看她片刻,慢慢地笑了。他的笑容很淡,很凄凉。
"你还是求我了。为了他?可惜,太晚了。"他的笑变的残忍,带着遗憾。"他已经死了,就在今天。"
杜至柔努力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乌青的眼眶怒睁着,拓跋焘的心底瞬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快感。她就要认栽了!她就要面对洪水般的沉重打击,她会怎样?她彻底认输的神情会是怎样?他异常兴奋,带着报复成功的快意,带着得逞的笑,伸出手钳制住她的下颚,不许她避开,他要看清楚她每一个随着他的话语变幻的表情,他要仔仔细细地将她每个细微的不甘和痛楚收入眼底。
"你应该知道,刘义隆早想杀他,只愁找不到籍口。他不愿落个无故杀弟的坏名声,我刚好可以助刘义隆一臂之力。简单之极,只需给刘义隆写封信,说刘义康欲意判国,投奔大魏,那带钩便是投诚的信物。信与带钩送到建康公示于众,刘义隆杀他便是名正言顺,刘义康叛国,证据昭昭。只恨那刘义隆非要顾及名声,倒底没有灭他的族,只杀了他一个,不足以平我的愤恨。"他带着遗憾和意犹未尽,发狠地对着她笑。"可惜我也要顾及脸面,不愿让宋国人知道你和他做的丑事,让敌人耻笑我,不然,我定叫刘义隆将人送到我手里,让你看着我一点一点地阉了他,再五马分尸!"
两颗大而沉重的泪滴,在杜至柔的睫毛下汇聚,在灯光的折射下真珠般的光彩。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淌下来,缓慢滑过红肿不堪的腮,淌过下颚,在破碎的肌肤上划出两道明朗的印迹。
"我恨你,拓跋焘。"她用双手咬牙撑起全身,抖动的双臂显示她随时都会支撑不住栽倒下去。她形销骨立,单薄如纸片,唇鼻全部破裂,满脸是血,可眼中的炙热却如出鞘利剑一般夺人心魄,没有半点虚弱。
"我诅咒你,拓跋焘,"她的眼眸转向了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海盐公主,"还有你的主子刘义隆。"她再次看向拓跋焘:"你和刘义隆必将在你们的残暴与阴谋下万劫不复。我诅咒你们两个,必会被你们见不得人的欲望所害,父子相忌,骨肉相残,横死弃市,身首异处,尸骨不全。你们的子孙后代也将如蛇蝎一般彼此撕咬残食,世世代代地延续,直到全族毁灭,一个都不剩。"
她猫样的眼珠忽然又盯住海盐,深不见底的黑瞳一闪一闪如同地狱里发出的幽灵之光:"快走吧,娘子,快抽身。远离皇家,越远越好,不然你的子孙,也将落得同样下场。"
话音未落,皮鞭劈空之声在她后背骤然响起。被她的毒咒激得暴跳的拓跋焘挥起长鞭,结结实实地抽在她身上。他从不知道她原来这样恶毒,这样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因为他干掉了那个奸夫?!她竟然可以为了刘义康这样诅咒他,在她心里,他是什么?他们二十年的情意,在她心里是什么?被这一鞭抽趴下的杜至柔大口喘气,片刻后猛地昂起头面对他血红的眼睛。他们彼此对视,眼中是赤裸裸的征服和抗拒。
她的倔强令他更加愤怒,加重力道再次挥起皮鞭,她俯趴在原地不躲避,拼命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她的十指紧抠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惨白无色,她知道拓跋焘在等着她开口痛呼求饶,她偏不能如他所愿。她对他有多恨,她的毅力就有多坚。她坚如磐石的姿态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羞辱与挫败感,他更加暴虐地扬起手臂,长鞭带着狂暴的节奏和鲜血的气息,只一听便让人心惊肉跳。一直沉默的海盐公主此时忽然说道:“别打了。她快不行了。” 拓跋焘猛地停住,他才觉察到对方的沉寂,他惊出一身的汗。“柔柔?”他明白自己刚才是失控了。他忽然吓得不知所措。他这样无休止地折磨她,却从没想过她也许会给折磨死。骤然面对不省人事的她,那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弃他而去的恐惧霎时又抓住了他的心。他伸出手,轻轻摇动她的肩。“柔柔,”她微微张开了眼,越张越大。他看见那眼神充满着恨意,寒冷彻骨,他从她的眼中觉出她对自己的恨,永不可能被时光冲洗掉的,刻骨不泯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