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用心的 “一帮一” 对象
我那时来美国读书,到校后立即“找组织”,加入“外国留学生联谊会”。会长(一位德国学生)递给我一张表格,说他们将联系校内外的当地美国人,和我们结成友好互助“一帮一”的对子,他热情鼓励我申请参与。
我的“一帮一”对象是个社会学教授,唐·伯莱明博士。他说,别叫我博士,太正式。我就叫他伯莱明教授。他又说,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是你的教授,我们是朋友,就叫我名字吧 – 唐。在本文里我就称他唐教授。
唐教授近六十岁,是英国人,在浴池里长大(浴池就是Bath, 或巴斯,英国西南部的一个城市,那里有古罗马人留下的公共浴池)。他在伦敦读大学,后来不知怎么就到美国来了(可能是因为娶了个美国姑娘)。他过了五十岁才拿到耶鲁大学的社会学博士,这一点他逢人就说,很自豪的样子。
我一听他是英国人就高兴。我从初中开始就是个英国迷,英国文学、英国历史、英国电影、英国乡村、英国皇室、英国口音 …… 谁要是说英国烹饪差劲,我就和他拼命。唐教授年轻时就来美国,等于半个美国人,但他仍有不折不扣的英国BBC 口音,非常好听。
唐教授第一次请我吃饭是在他太太的教会。那次是感恩节聚会,还有义卖活动。唐太太是很典型的教会大妈,和善、积极,也很传统,贤妻良母型。聚会前我帮她做了六十多只纸杯蛋糕,装了盒送到教堂去卖。我看出她想让我加入教会,但唐教授对我说,加入教会不是我们交友活动的宗旨,不参加也没关系。他又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太太热爱教会活动,他自己也许不会上教堂。
那唐教授夫妇为什么要和留学生交友?原来唐教授是个业余“东方迷”,曾去中国做过短期访问学者,对中国艺术特别有兴趣。他就是想从我这里吸收中国文化,学些中国话。有趣了,我是英国文化迷,他是中国文化迷,这也实在配得太完美了!
我没上过唐教授的课,不知他在讲坛上是什么样子,但他在课堂外是个很随意、幽默的人。他和太太感情很好,会在很多人面前夸她,也看得出太太对他十分景仰,两个人一口一个“亲爱的”,他说一,太太决不会说二。但太太不在眼前的时候,比如她进厨房去烧茶了,他会对我和别人说: “我太太是个好人,但她在家里呆得太久,有点不了解现实。”或,“我太太是个园艺高手,只是记不住植物的学名。”
有一次在唐教授家见到他们的儿子凯恩。凯恩是搞工程技术的,离婚,没有孩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是我第一次遇上他,无论相貌体格,还是性格气质,凯恩和他父母都很少有相像的地方。“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在他们家绝对不适用。这以后又在唐家见过凯恩两次,他给我的印象就是 …… 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我和唐教授夫妇基本上每两个星期就要见面一次,他们请我吃饭、喝茶,参加教会和校园的活动。教堂所在的那条街上有几家书店,我就跟他逛书店,再跟着唐太太去面包店,最后他们把我送回宿舍。我现在仍很感激他们的友善,因为他们是我到美国后最先结交的当地朋友,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更不用说过年过节还有地方可去,不至于像很多新来的留学生那样孤独。
和他们聊天是最愉快的事情。唐教授崩脆的英国口音,唐太太甜糯的美国南方口音,在我听来简直是美妙的两重唱。唐教授爱侃他年轻时浴池里的事情,唐太太爱讲她婚前在南卡州的生活,我就说自己的中国故事。我还特地从图书馆借了一些敦煌、丝绸之路方面的中国艺术文化书籍,把自己武装起来好和唐教授交流。他们还喜欢聊政治,无意中也向我灌输了他们的政治理念。大家在一起海阔天空,唯一不聊的是他的专业和学术生涯。
我在那所大学读了三个学期,要转学到外州去了。唐教授问我为什么不拿到学位再走。我告诉他,是因为男友要去外州工作,想和他在一起,所以要搬过去,转到那里的大学继续读完。唐教授像父亲那样教导我说:“你要考虑仔细,转学会影响功课,一切要重新熟悉起来。这里的学分那边不一定接受,有时还得重修,不要浪费了时间和学费。你如果不是和他结婚,不必急着跟他过去,再说他那个城市离这里不太远,也就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那时我真的很感动,很想在告别前做点什么事回报他们,就请他们到学校附近的“老广东”中餐馆吃了一顿晚饭。
等菜时,唐太太去上洗手间,唐教授对我说:“我太太是个好人,但她有时候会多事,请你别在意。”看我不解,他又补充说:“我太太很喜欢你,想让你和我们的儿子交往。那时不清楚你已经有了男朋友,你不会在意吧?”
我根本不知道唐太太的别有用心,或者说是别有好意。不知道的事,当然也不会去在意。
有一点是肯定的,凯恩不是我的一道菜,我也不是凯恩的一盘食,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吸引力。
这以后好几年,我和唐教授夫妇每年都要互寄圣诞卡。去英国时,我没忘了寄一张浴池的明信片给他们。
两年后,唐教授夫妇去中国旅游回来,寄了一张照片给我。风度翩翩的唐教授和善良可亲的唐太太站在长城上向我微笑,照片背后用英文写着:“不到长城非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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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