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三部《东风破:春秋篇》010
这两则“预言”分开看,你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因为你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把它们放在一起时,逻辑漏洞就出现了,言多必失嘛。假如师服不是信口开河,那么无论后来怎样,晋国都会大乱,因为晋文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后来的“君子”预言跟名字无关,而是涉及两块地的面积大小。如果曲沃的面积小于翼城,那么“君子”的预言则无从谈起,相应的,师服的预言也会落空。中国史籍里许多莫名其妙、玄之又玄的“预言”基本上都是后人的附会之说,附会过多也就露陷儿了——饺子皮的外延就那么大、那么薄,盛不下太多的“内涵”。
潘父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响应“预言”,而是“预言”在回应潘父的后果。潘父觉得桓叔比昭侯有前途,于是他也学晋文侯搞风险投资。晋文侯投资周平王,杀了周携王,最终名利双收。潘父有样学样,他杀了晋昭侯,“投资”桓叔,准备迎接桓叔入主翼城,一旦成功,他潘父在晋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位据说“好德”的桓叔听闻翼城兵变,甚是开心,跃跃欲试打算成为新晋侯(“桓叔欲入晋”《晋世家》)。桓叔带着大队人马和行李前往翼城的途中,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晋军压根就不买他的帐,坚决不让他进城。桓叔不经打,愣是被晋人撵回曲沃(“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世家》)。
桓叔兵败倒是没有太大的损失,维持现状而已。潘父就惨了,晋人秋后算账,把这家伙给杀了。潘父临死时才想明白他为什么失败:他没有考虑到晋文侯的长线投资,晋文侯虽然死了,可是人走茶不凉,那杯热茶足以可以烫死作乱的潘父。平息潘父、桓叔之乱后,晋国回归晋文侯一脉:立昭侯之子姬平为君,是为孝侯。翼城与曲沃之争的第一季结束了,接下来还有更为惨烈的续集。
晋人攻击桓叔,确凿无疑地拆穿了“君子”的“预言”:“末大于本而得民心”,狼狈不堪被打跑的桓叔“得民心”吗?《晋世家》里“预言”都经不起推敲。
周平王懒得去推敲,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尽量做壁上观,除非是被逼无奈。
第三十三年,《纪年》报道:“楚人侵申”。这个申国并非周平王外公的国家,虽然同一个祖宗,但地理位置迥异。平王外公的老申国在陕西,可称为“西申”,这个申国则为南申,在河南境内,靠近楚国,是周宣王赐给舅舅申侯的。周平王东迁之后,西申不复存在,只得依附南申,西申、南申合股成立了一个新的申国有限公司。申国和另外两个同宗国吕国、许国组成“三国联盟”以抗楚国——这正是周王室希望看到的,悲剧的是,这三国后来都被楚国灭掉,可谓“同生共死”的难兄难弟。
这三国都在河南境内,靠近楚国,是周朝的屏障。吕、申两国资格最老,是帝舜时的元老四岳的封国。吕国是侯爵,周穆王时吕侯曾位列公卿,《尚书》中的《吕刑》就是吕侯所作。周宣王时,改称吕国为甫国,甫通辅,意为辅助周朝的意思,不难看出周宣王的期许。申国通过和周王室的联姻,地位逐渐超过吕国。许国在姜姓诸侯国中爵位最低,男爵身份,其君主称为“许男”,封地在今河南许昌。
楚国攻打申国,吕国和许国别无选择参战,倒不是因为兄弟情深,而是唇亡齿寒的缘故。这三国哪里是楚国的对手,申国只能向周平王求援。
周平王号召诸侯国出面帮申国一把,以惩戒楚蛮,可是诸侯们都装聋作哑,连隔壁的郑武公都不接他电话。周平王嗓子都号召哑了,过了两年,只得派遣中央军支援申国,否则“三国”就要变成“散国”了。这三国散了,洛邑将变成楚国的边界,那是周平王做噩梦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第三十六年,“王人戍申”。《诗经•王风•扬之水》记录了一位戍边士兵的牢骚。那位年轻的士兵见不了他热恋中的情人,不停地发问:“我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家乡啊?”(“曷月予还归哉?”)
《诗序》评道:“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往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诗序》的作者有多种说法,有人认为作者是孔子的学生子夏,也有说是东汉的卫宏,无论作者是谁,他都是个缺乏政治思维的书呆子。
“周人怨思”固然属实,可周平王别无选择,他支援申国主因不是血缘,而是战略战术,无论申国是否母国,周平王都必须出兵相助,帮申国联盟就是帮他自己。
楚国当时实力虽强,但以一己之力对抗“四国”还是勉强,双方僵持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持久战中的士兵当然会产生“怨思”,周人有,楚人也一样。战争的最终获利者都是塔顶上的人,位于基座的人能活命就算是大吉,正因如此,士兵们才怀乡——他们像浮萍一样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他们剩下的只有乡愁。
周平王援申那一年,在位二十三年的卫庄公死了。卫庄公是他的爷爷卫釐侯的翻版,在子女教育上都有严重失误,而且都在身后留下了巨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