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四十六)
帝辛火葬之际,走进新时代的姬发意气风发地接受诸侯的祝贺和欢呼,那八个方国的酋长们格外高兴,就像买了垃圾股的股民一觉醒来发现垃圾股突然成了明星股,发大财了,身份也不一样了,他们将成为新朝的新贵。朝代的更递,不过是锁链和项链的主人掉个个而已。
据说当时朝歌城里的商民集体在城郊恭候大驾光临,手里挥着小彩旗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在这种情形下,在我们的想象里,姬发一定神采飞扬地站在车头,向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他挥手时,身边的甲士可以暂时代掌大旗),回应一两句吉祥话,比如“上天将赐福给你们!”。他确实说了这句话,但不是对列队迎候他的人群说的,而是让手下的大臣去跟人群如是说,(“于是武王使群臣商百姓曰‘上天降休’”)。这个场面很蹊跷,难道姬发激动得失声了?
商民听了周朝大臣转达的、来自武王的良好祝愿,于是齐刷刷向姬发稽首,姬发还礼答谢。稽首念“起首”,是跪拜礼,手和头都要触地,九拜中级别最高的,稽首礼不是谁都做得了的,身体差的趴地上就起不来了。
朝歌的百姓得知武王进城,纷纷涌到郊外去迎接武王?并一个个跪在地上向武王稽首?这是真的吗?殷商的臣民怎么就那么贱?在城里候着都等不及,非得急吼吼跑到郊外去献殷勤?或者换一种说法,商民不是贱,而是子受德先生实在太坏,坏得暗无天日,人民被压榨得已经到了临界点(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他们为什么一直不闹革命?如果西土之人不来革命,他们是不是一直就忍受下去?),所以一听说受德垮台,姬发上台,一个个高兴得“说都不会话”了,只会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于是对解放他们的西土之人表达迫不及待的感激之情,千言万语都化成彩旗的海洋。
帝辛在彩旗的海洋中沉没了,沉没在深深的海底,但他没有被人们遗忘,他经常被拿出来示众,多数时候是作为反面教材。但毛泽东认为帝辛“在历史上是有功的”,因为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的统一巩固起来。一九五九年二月,毛在济南的一次座谈会上说:“商纣王是很有本领的人,周武王把他说得很坏。他的俘虏政策做得不大好,所以以后失败了”,并且认为帝辛“能文能武,值得学习”。不过毛把帝辛的失败归于俘虏政策不好,既对又不对。
笔者认为帝辛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处理好兄弟关系,他善待兄长说明其厚道,但治国靠厚道是不行的。帝辛对微子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惜的是他不“知人”——他到死才知道微子是什么人,只是已经太晚了。毛泽东说微子是个坏人,是个“汉奸”,没有微子使坏,俘虏就不会倒戈,那也就不存在帝辛的俘虏政策有问题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何况是蛇蝎一样的兄弟?
帝辛武功出色,文治也不差。当时的殷商文明程度远远高于周围的任何诸侯国,经济发达,社会繁荣,远非才经营了三、四代的岐周可比。一九五八年十一月,毛泽东在关于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交谈中,一说到商品生产,毛泽东马上就想到商朝,他说:“商朝为什么叫商朝呢?是因为有了商品生产,这是郭沫若考证出来的。”,毛泽东可能太激动,他把话说反了。商朝之所以被称为商朝,不是因为有了商品生产,而是因为商朝发祥于商丘,盘庚迁都殷邑后,商朝又叫“殷”。相反,现在的商人、商品、商业的说法是从商朝的“商”而来,因为商朝人天生就会做生意,重农不轻商。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治国理念,此后的中国王朝一律重农轻商,生意人是被人瞧不起的,吕不韦那种巨贾尚且为时人轻视。中国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都一直保持轻商的“优良传统”,资本主义的尾巴从封建主义一直割到社会主义。现在好像又矫枉过正了,农民不愿意好好种田了,情愿去城里打小工,商人成为时代的偶像,尾巴竖立成大旗,好像也蛮奇怪的。看来看去,还就是商朝的政策先进:亦农亦商。
姬发对受德的几项指责基本属实,除了“荤曲”、听信妇人之言外,其余的比如疏远同祖兄弟、重用刑囚和忽视祭祀恰恰说明了帝辛非同一般的治国理念。
商朝是女权的黄金时代,除了比不上原始社会的母系社会,此前和此后的任何一个时代的女性地位都不能和商朝比。女性可以象诸侯一样拥有封地乃至私人军队,还可以担任祭司、大臣或将军。到了西周,女性地位一落千丈,女性的“封地”就是闺房和厨房,别说参与国事,家事上能插上嘴的就算是摩登女性了。
帝辛并不特别重视家庭成份,王族成员除了“三仁”外不见其余亲属被委以重任,也就是说帝辛不愿意任人唯亲,这也许是他与“三仁”频发争执与冲突的一个重要原因。西周实行绝对的世袭制度,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为指导思想与方针政策,所以姬发才能理直气壮地批评帝辛“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大逆不道。
帝辛任人唯贤的方针,在当时绝对是革命性的,可想而知,殷商那些游手好闲、养尊处优的贵族有多恨帝辛了;反之,也可想象平民阶层有多拥戴帝辛。
孔圣人曾有一段名言,缅怀他想象中那么伟大、那么辉煌的尧舜禹时代:“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在那个美好的大同世界里,国家选人才的标准是“贤与能”,而不是亲属关系。孔圣人想象的大同美景美如神话,事实上它就是个神话。圣人常见的一招是缅怀从不存在的东西与时代,然后一往情深地抒情、阐述,最后的重点是呼喊,站在一个高耸入云的制高点上指点江山与众生。
帝辛的施政方略不正符合“选贤与能”吗?圣人们为啥跟着姬发把受德踩成一无是处的“纣王”呢?姬发一拥有天下,便给亲属狂封爵位与封地,这不正是大同的反面教材“独亲其亲,独子其子”吗?圣人的另一大招便是双重标准,基本就是说你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