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三十四)
在小弟们的友情赞助之下,姬昌把胆敢侵周的昆夷收拾了,里子和面子全都找补回来了,于是姬昌又开始了一个大动作:建立新都城。
姬昌似乎有多动症,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两年前才刚刚迁都丰邑,这又要大折腾了。普通人搬个家都觉得伤筋动骨,何况是迁都这等大事?姬昌如果没有多动症,那就说明他眼光不行:住了两年后,他意识到丰邑作为都城的种种不足。早干嘛去了?迁都可不是换帐篷。
姬昌把再次迁都的重任交给二儿子姬发,为什么不交给长子伯邑考呢?换而言之,为什么姬昌不让长子承继大统?对此,野史、正史有四种说法,不过伯邑考死于姬昌驾崩之前,这一点各方没有异议。
第一种说法来自野史,也最为人熟知,即纣王杀了作为人质的伯邑考,把他的肉蒸熟了给姬昌吃,以此考验姬昌是否圣人。圣人不吃儿子的肉,而姬昌吃了,所以姬昌不是圣人,于是愚蠢的纣王觉得姬昌没有威胁就把他从羑里监狱释放了。这个极具戏剧震撼力的构思来自古代帝王发言人,西晋的皇甫谧先生,后被小说家许仲琳“发扬光大”而家喻户晓。《史注补正》明确说明伯邑考被做成馒头不见于史册,所谓:“纣烹伯邑考虽不见经、传,但其后无封,必早死无后。《檀弓》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乃子服伯子附会之言,不足据也。”,这段话里提到了伯邑考的第二个说法:早夭无子,所以伯邑考的二弟姬发继位。
第三个说法是第二个的延伸,即伯邑考确实死了,但是留有子嗣,之所以没有传给其子而是其弟,王国维等人认为姬昌是遵殷礼,商代确实盛行兄终弟及,但强势君王则让儿子做接班人,比如成汤、太甲、太戊、祖乙、武丁等等。第四种可能是伯邑考被废了,见《尚书•中侯》:“文王废伯邑考,立发为太子。”,原因不详。
第一种说法纯粹是皇甫谧先生的意淫,咱们不用较真。如果你愿意陪皇甫先生潇洒走一回,那就不用往下看了。
第二种说法最省事,而且无法被证伪:伯邑考的后人不见于史。周武王成为周天子后,大封兄弟、子侄、功臣,唯独不见他封赏兄长伯邑考的子嗣。《逸周书•世俘解》里说武王革命成功后,在祖庙里告慰列祖·,伯邑考位列其中:“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维告殷罪。”伯邑考既然得享如此哀荣,他的后人怎么着也能得到余荫。这似乎暗示了伯邑考没有后人。
但第二种说法被司马迁推翻了,在《管蔡世家第五》里:“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这句话清楚说明伯邑考是有儿子的,只是不知道被封到哪儿了。
伯邑考有子嗣的可能性很大,否则王国维等也用不着费心论证姬发继位是否循殷礼了。王国维其实参考了前人梁玉绳的见解,梁在《史记志疑》里说:“余谓史公于下文云‘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盖微弱久灭失传耳,不得臆断其无后不封。而殷道太子死立弟,文王当殷时行殷礼,故伯邑考死,其子虽在,舍之而立武王。”孔子的弟子子游曾以文王传位与武王而赞姬昌是“行古之道”,孔子对此断然否定,说姬昌做的不对,应该传位于伯邑考的儿子,即“立孙”。(见《礼记•檀弓上》)
如果伯邑考没有儿子,孔子还说“立孙”那就是在忽悠学生,或者故意跟学生唱反调。 梁玉绳虽然解释了姬昌传位与伯邑考弟弟姬发的原因,但他没说明为什么伯邑考的后人“不知所封”,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姬发如果因为兄长早死而登大位,他应该补偿兄长的儿子们才对,起码得封侄子们公、侯之位,怎么可能“不知所封”?连暴君与昏君的象征帝辛都懂得补偿自己的兄长微子,仁君与明君的象征武王连这点做人基本的良心都没有吗?
笔者虽然一直觉得武王没有圣人说得那么好,但我也没觉得他的良心大大地坏。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如《尚书•中侯》所言,伯邑考是被废掉的。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后嗣得不到封地与爵位——能作为庶民保住一条命就烧高香吧。庶民自然不见于史册,“不知所封”,亦不知所终。就像帝喾的儿子挚、帝尧的儿子丹朱、帝舜的儿子商均一样,他们的后代均“不知所封”。
《世俘解》和《中侯》看起来似乎矛盾,一个废太子(世子)怎么能够享宗庙之祀?其实具体要看是在何种情况下被废,如果悖逆、谋反被废当即被打进排水沟,可如果是被劝退或者受到暗示自动退出,那就不一样了,那叫识大体、顾大局,再说当时伯邑考人已死,不再对天子大位有威胁,给一个牌位算是给死者面子,而姬发则面子、里子全都有了。死者已矣,但伯邑考的儿子们未必没有想法(五百年多年后孔子不是都替伯邑考的后人鸣不平吗?),为了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只能让他们没有“光复”的本钱,没有爵位也没有封地,只有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请随意。
伯邑考也不用太遗憾,在演义小说里,他被封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官”:紫微大帝,道教四御尊神之一。让我们忘了伯邑考,忘了他,就像忘了一朵花,一朵枯萎的花。他的二弟姬发正沐浴阳光雨露、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