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11)
思璐每每回想起魏鹏“办事”总觉得有些滑稽。
他是要通告的。刚吃过晚饭,他就要开始准备,并且提醒杨思璐,稍后要开始了哦。杨思璐一头雾水,又不是打比赛,还定好时间。仿佛在性的问题上,魏鹏比她还笨拙。本来激情澎湃的一件事,到他这变成照章办事照本宣科,一下子没了神秘感。
我进来了,魏鹏在门口探着头脑。杨思璐躺在床上,衣服,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这曾经是老万最喜欢的。他夸她风情万种。魏鹏进来了,爬到床上。杨思璐横陈着,像一盘菜,魏鹏却有些慌乱,仿佛不知道从哪里下第一筷子。杨思璐把手伸到背后,去拉文胸的搭扣。摸不着,她对魏鹏说帮帮忙。魏鹏连忙帮忙。这下打开了。
很显然,魏鹏也发觉自己的笨拙,可越是这样,他越要展现得老练一点。故布迷阵。可杨思璐早识破了他。但正因为识破,进而多了几分怜悯。她摸着他的头,像一个母亲爱抚着孩子。魏鹏准备进入正题。杨思璐连忙叫停,还没有做防护措施。可魏鹏不管,强行进入主题。杨思璐只能由着他。她想大不了之后再处理。
杨思璐觉得和魏鹏的夫妻生活十分枯燥。枯燥就枯燥在他太认真,仔仔细细,一丝不乱,像一个老农在耕地,就为了完成任务,收获庄稼,没有一点情趣。更糟糕的是,魏鹏每次都不想要做防护。两三次之后,杨思璐叫停。她徘徊在排卵期,危险。
杨思璐说这样不行。魏鹏说,顺其自然。杨思璐还说不行不行,摆手,要推开他。魏鹏说你不想要个孩子?顺其自然好不好。是哀求的口气。杨思璐又心软了。自决定结婚那一刻,杨思璐在内心深处就已经隐隐知道有这天,只是她尽量不去想。结婚、生子,这本来也是题中之义。不然结婚做什么。可真等一切从天而降,杨思璐又有些犹豫,或者说不情愿,老万还在被审查,没有个结果,包括结婚,她都是被周围的力量推着走。
生孩子难道也是这样?她总想再等等,至少等老万的事情有个结果。她才正式开始生活。她觉得自己现在只是活着。并没有生活。一切都那么仓促,她像一个参加考试的学生,时间到了,不管卷子写没写完,都要交。她无法拒绝。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这个问题上,她父母坚决站在魏鹏一边。魏鹏不说,她妈倒叨叨个不停。还用比喻。思璐听着觉得恶心。诸如,种子播下去了呀,怎么老不长庄稼;是不是地不够肥;是不是播种的时间不对。杨思璐真心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中年妇女说不出来的话,她们经得多,不觉得脸红,只是当作一个医学、生理学话题。
杨思璐放下勺,停止吃银耳羹,说妈,能不能不要说这个。思璐妈还是自说自话,璐璐,你年纪不小了,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杨思璐瞬间失控,大声吼,说我没问题!
吼归吼,可她还是在妈妈的“押送”下,去了中日友好医院。一圈查下来,医生诊断她为内分泌失调,需要控制心情、情绪,否则即便怀上,也可能对胎儿有不好影响。思璐妈掐一下女儿,说听到没有。
这是一场鏖战。魏鹏似乎很有耐心,每周二四六必然要交作业。杨思璐觉得,这样努力下去,估计她很快就应该中奖。她也就这么稳定下来,有自己的丈夫,有个孩子,一份不错的工作,保养尚好的容颜,还有独属于自己的不动产,完美的三十三岁。还有什么不知足。
时不时,重山老婆四处求人的消息也会传到杨思璐耳朵里。她很同情她,可没法跟她见面。她有共同的目标,却注定不是战友。不到夏天,杨思璐终于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线,入秋,她肚子鼓起来。乔丰还是不把她当回事,在公司,她已经失势到不受新来的人尊重,杨思璐索性请假,避开风头,随乔丰怎么折腾去。
万明玉从美国回来,居然约思璐见面。杨思璐兴冲冲去了,得到的答案却是,她爸爸还在接受审查,具体审查地点不清楚。明玉没说让她帮忙营救,只是盯着思璐的肚子。思璐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挡在肚子前头。
这么快就有新进展了。万明玉口气苍凉。
杨思璐的心瞬间一阵绞痛。明玉在谴责她。 这女孩一定知道她和万重山的事,知道他们的关系。她在谴责杨思璐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背叛她爸爸。杨思璐百口莫辩。怎么说呢?说这条路是你爸给指的,你爸很伟大,知道没有未来所以决定放手、成全。她也是人,也需要一个“正常的生活”,需要考虑未来。万明玉能理解吗?又为什么必须让她理解?一切不足为外人道。
大龄产妇不去上班,时间一下多了。思璐妈常从通州过来陪女儿,晚上就住客房。魏鹏和丈母娘相处甚安。偶尔,杨思璐觉得自己更像个外人。她觉得她妈有点像恋爱。她跟魏鹏的年龄差距不算太大。思璐宽容看待,觉得这多少算妈妈婚姻不如意的心理补偿。这几天,老万快回来的消息从马飞那传过来。杨思璐一激动,又要去上班,希望能得到第一手小道消息。思璐妈劝,你都什么情况了还上班,在家办公不行?思璐说不是在家办公的事。
思璐妈忽然正色,说璐璐,你现在是一名妻子,马上还要当妈,要守妇道。一句话把思璐砸晕。妇道,很旧的词,但约束力却巨大。思璐反驳,妈你说哪去了,没头没脑的。
思璐妈非常严肃地,说我不许你跟那个姓万的再来往。
杨思璐觉得头都要炸了。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她知道她妈过去就知道,只是装傻。可思璐妈显然不愿意装傻了。思璐妈喋喋不休着,说璐璐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你过去有什么,现在你就是安安分分过日子,人家在里头在外头跟你没关系,整天瞎胡混你得到什么了,我跟你说你不要走任何对不起小魏让小魏伤心的事,他人不错,也有前途,你二妹妹马上工作还要找他帮忙,我跟你说你这脾气做派,我要是男的我都不找你,小魏心算大的……
杨思璐看着妈妈上下翻飞的嘴唇,眼泪要下来了。她无处可逃,陷在生活的网里。入冬,单位已经给老万办了离职。是周芳芳告诉她的。老万出来了?杨思璐兴奋。他为什么不跟她联系?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见面。她打电话过去,老万的手机号都注销。她又去问万明玉,万明玉倒是接了电话,但她说确实不知道。
她夜里做梦哭醒,魏鹏安慰她,问她怎么了。杨思璐不愿说出真相,她梦到老万从一个悬崖摔下去,她也没抓住他。她跟魏鹏说梦到考试没带笔。魏鹏搂着她,安慰她,哄她入睡。思璐睡不着。魏鹏就陪她坐着。他忽然说老万出来了。杨思璐压住惊讶,说哦,没听说。魏鹏说好像工作有变动,不在北京了。杨思璐压不住惊讶,问那去哪了。魏鹏说上头有人出事,他是被连累,但估计不适合继续担任原职务,又可能被外派了。去哪,杨思璐问。也不管魏鹏知道不知道。魏鹏说可能是委内瑞拉,或者加勒比某个岛国,也有说他自己不干了,去外头找活干,老万是技术出身,出去干没问题。
距离和孩子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杨思璐偶尔会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里踢动,这更加真切地让她明白,她已为人母。魏鹏又要去非洲出差,那边的项目出了点问题,说当地武装冲突可能影响公司开采,作为系统内的少壮派,他不得不亲自出马。这也是个机会,想往上走,必须靠拼。
一说要走,很奇怪,杨思璐又觉得有点舍不得他。人是习惯的动物,也是感情动物。可杨思璐嘴上还是说,走吧,别烦我们娘俩。可魏鹏转身的瞬间,杨思璐竟然哭了。都怪该死的怀孕。她觉得自己现在十分脆弱。怀孕那么久,她也觉得有些腻味。
魏鹏一走,思璐晚上睡不着,去医院看,医生建议睡前吸氧半小时,说她算大龄孕妇,身体状态跟不上,心情更要调整好。
临产,周芳芳来看杨思璐,笑着说要跟思璐求取生孩子的秘诀,她听说思璐怀的是双胞胎。杨思璐打趣,还有什么秘诀,顺其自然。又说,我不相信曾帅不行。周芳芳落寞,说可能是我的问题。思璐又说工作别太拼。周芳芳说,不拼能行么,他的房子是他的,我总得有自己的一套。思璐说芳芳就是太好强。
杨思璐又问芳芳公司的情况。周芳芳说,还是老乔做代理一把手,他想上一步想疯了,估计也在积极运作。杨思璐说,是,听说说话声音都变大了。周芳芳说,声音大,显摆,还弄了个内刊,请了个主编。杨思璐不解,说就我们这么小的摊子,还弄内刊。
周芳芳说弄,还采访呢,不过每期也没几页纸。杨思璐问请来的主编怎么样。周芳芳眨眨眼,饱含深意地说有三十八九四十岁的样子,女的,没结婚。杨思璐啧了一声。周芳芳呵呵道,男人一有钱或者有权,那些故事都浮出来了。
杨思璐听着有些不舒服,她似乎曾经也是故事中的一员。她问芳芳,那女的长得怎么样。周芳芳不屑,说特一般,还不如我。说到这,两个人同时笑。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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