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像一个作家
最近,因为工作关系,和公司里一个中国女孩走得很近。我们同在一个和中国的 ODM 厂商合作的项目组,她属于项目管理,我属于技术支持。我们都是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相互欣赏和信任的默契。
周五她有事来找我,好奇地指着我的屏幕问我那上面都是什么,我告诉她,那是我设计的一个产品的电路图。她说,我一点都看不懂。你好厉害啊,我最佩服学理工的女孩了。对了,你为什么会喜欢理工呢?我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理工,是我爸妈把我送进来的。
她说,是这样啊。不过,你这专业比我的实用多了,至少,你家的东西不用找人修了。我说,我也不会修。动手是我的一大短板,好在家里有个理工男,修东西的事主要由他负责。
她说,我也觉得你不像搞理工的,你更像是一个作家。你记得台湾还是香港有个叫林什么的女作家吗?我觉得你像她。我也不知道什么姓林的女作家,不过,这小姑娘的无心之语却搞得我喜忧参半的。也许这两年写博客,容貌也向作家靠拢了?且慢,莫非是我是这个滥竽充数的理工女露了马脚?
实事求是地说,我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理工女。首先,我对新技术不但不敏感而且相当排斥。比如,我不喜欢换新手机,因为我不愿意花时间适应新的界面。用我女儿的话说,她和我在这方面很像,本质上属于Caveman。不幸的是,无论是我现在从事的电路设计,还是以前做过的嵌入式软件,都需要与最先进的技术接轨。于是,我的生活和工作是脱节的,在公司,我是装腔作势的工程师。回到家,我是遥控器都搞不明白的技术白痴。
工程师最推崇Hands-on。我以前有个同事,小时候就对拆装东西着迷,再精细的电器,他都可以轻易拆开,还可以完美复原。他告诉我,拆解的时候就要琢磨每一个环节的窍门,这样才有可能分毫不差地装回去。我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不说装回去了,把东西拆坏也是常有的事。对我自己设计的电路做Trouble Shooting,是一件令我头痛但又不得不做的事。上电以前,我总是默默祷告,别让我看见火花,别让我闻到烧焦的味道。
要吃这碗技术饭。一些方面的不擅长,只能通过其它方面的努力来弥补。比如说,现在的电路功能复杂,专业性强,芯片公司都会提供典型应用的参考电路。我的一个长处是理论基础比较扎实,不满足于知其然,一定还要搞清楚所以然。我从来不会囫囵吞枣,简单地照搬参考电路。我一定要先搞明白芯片的工作原理,才着手针对参考电路进行符合我们应用的修改。因此我的设计,基本不会发生原理走不通的问题。
我还有一个优势是的经验比较全面。今天的电路,几乎离不开软件控制。我是嵌入式程序员出身,在硬件设计中,自然而然的,我会从系统控制的角度,考虑设计的可行性。这种跨领域的经验,让我在复杂系统的研发中独具优势。
我是一个和自己较劲的人。当今的芯片越做越小,走线越来越密,而且许多连线是在电路板的中间层。一旦出现关键错误,可以修复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一个失败的设计,损失是以几千元起跳的加工费,和大约两周的时间。我不能忍受这种状况发生在我的设计中,自愿给自己施加巨大的压力。我在前一家公司的老板曾经说,迪儿,你前面的设计都是一次通过,这次不要破坏你的记录哦。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破坏过我的记录呢。老公知道我在这方面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他总是劝我说,没必要这么苛责自己,是人就避免不了犯错误。鉴于这样的经历,我庆幸父母没把我送去当医生。在我这份与机器打交道的工作中,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失,如果把人治差了,那得多内疚啊。
我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长处,就是会讲中文。现今的半导体领域,台湾的实力不容小觑。我项目中的关键芯片,有一半以上来自台湾。台湾和大陆的工程师,英文读写没有问题,听和说就勉为其难了。用中文交流,对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经常有其他项目组的工程师找我参加他们的会议,因为对方的工程师认识我,点名要我帮忙。
前几天和老公炫耀我正在做的项目,第一版调试结果不错,五个界面已经有四个正常工作。我说,我只会做一锤子买卖。如果这一锤子失败了,我还真是发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公说,你就接着吹吧。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母帮我选择了这个我并不擅长的方向。一路走来,有痛苦,有挣扎,也有成功的快乐。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这个职业方向让原本感性的我,体会到严密的逻辑之美,感受到电子世界的奇妙,机器世界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