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流行语也在演变。以前Nancy在的时候，她动辄嚷嚷: Give up! 后来我和大家都被她感染了。Nancy退休以后，日子照旧，只是不同苦味的黄连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们在与生活的磨合中带着痛感说笑前行。现在我们彼此打着哈哈，互相解嘲宽慰的说法是: Anyhow , you can't win!
真的，无论怎么跌倒了再爬起来，无论怎么抹干了眼泪后再信誓旦旦，那万能的生活总有办法把你的满腔热情瞬间扑灭。我们服了，终于服了: No matter what, you can't win!
去年的此时，当我和同组的立陶宛同事Inga两人干着四人的活，血红了眼睛忍受着火上煎熬的时候，我们下了毒誓，一定向management抗议，这样的悲怆不能重演。终于，替补Nancy的新人来了，手把手地学了近一年，就在年终的重荷即将再度倾覆的用兵之际，人家顶不住，哭着休病假去了。留下我们仨面面相觑。没过几天，资深组员Marlyn把我们叫到会议室: 意外不幸，她的兄长前晚去世，根据公司的family loss bereavement days政策, 她要take a few days off去蒙特利尔参加葬礼。还说什么呢，再怎么布局，再怎么防备，同样的两人顶四又拉开序幕。Inga说她的抗抑郁药又要加大剂量了: We are simply cursed, Sherrie, you can't win!
我告诫自己不能慌了阵脚: 去年忙中出过错，今年怎么也不能再犯。这时，咱们接单了一个大户，据说是prestigious client, one of the richest in our country 。不好，这账户上英镑，欧元，荷兰盾都有，比我们日常的美元/加元转换又复杂了。股票交易后的次日再做汇率交易时，我反复核算，哪怕强迫症也在所不惜。电话响了，一看还是Morgan Stanley，又是追踪前天那笔没法结算的交易。那天是我们系统故障，我们还没查出蛛丝马迹，我没法接! 接着继续复查汇率，提醒自己专心眼前，不能打断，去年就是频频干扰后出的错。电话又响了，是Wells Fargo，不接。又响了，是Liquidnet，不接。还响，是Instinet，不接，不接，就不接! 怎么这么多的net，这日子真被网住了，挣破不出。今天急死你们，不能光我suffer，you either, you can't win!
焦头烂额之际，身后传来上司的"温情"问候:"Madam, how's the day so far? "自从新组员哭着collapse了之后，上司改变了许多，少了刚愎，多了体恤，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慰问。我回头:"Tu sais Monsieur, in my culture, we have a saying---when covered with lice, you no longer feel itchy, when debts reach mountains high, you stop worrying(胡乱解释啥叫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and that, is exactly what my day is like for now! "上司咧嘴笑了，我接着说:"Now feel free to throw me to jail, "然后我东施效颦地来了一句真由美式的洒脱:"现在就逮捕吧！"爱尔兰上司显然没有矢村警长的冷峻，会酷酷地甩出一句"好一匹野马！"他半分半厘也hold不住，当下就笑趴了。"好吧好吧，我promise, 今天我跟你一起做。"我望着上司的背影，心情平复了许多: 唉，他也不易，昨天一整天的会，应付上面。这会儿又要对付下面如我们这般的"胡搅蛮缠"。让他去体会体会这痛苦也好，省得老是怪罪我们撒播负能量。亲自经历了，准保他比我们更跳脚: OMG, you can't win!
上司花了半天时间，才在堆积如山的问题里figure out了其中一个的解答: 前天系统故障可能跟Inga的输入方式有关。已经超负荷劳作的Inga闻之立刻雪上加霜地低落了:"对不起啊Sherrie, 是我让你被全世界围堵追捕，太对不起了！"我怎么能怪她呢，可怜的Inga，那天她还不是看我在绝望地对付mission impossible, 才过来帮忙救急的吗？我赶紧安慰她:"You have absolutely tried all your best, Inga. No worries. We all know our doomed fate, which is , unsurprisingly---you can't win!"
快下班了，先生来电。本来出于公平，也想如同对待broker一样，给他来个一样的冷处理。又怕回家后听他嘟囔唠叨，不情不愿地拿起听筒。噢，是提醒我年终到了，孩子们的眼镜费用还没申报，教育基金也要转移入账了。这人奇怪，有些吩咐不在家里当面说，偏爱事后电话挑明。先生这点好，一旦清楚了自己"地沟油"的命后，就再不浪费一分一毫的精力去操"中南海"的心。家里的大小事物都亏得有他了。他不躲避自己能够掌控的生活职责，脚踏实地过日子。对于社会上，国际间虚幻的是是非非，一概掠过，不争不议。他知道，对小老百姓，the ultimate truth is, you can't win!
脑子木了，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太多进展。收拾背包，抬头一看，空荡荡的就剩我一个了。明天Marlyn终于回来了。这个圭亚那同事跟我的化学气场相投，有她在我就不慌。我发现黑人特别爱打扮，皮肤也好。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和Inga都老了，就Marlyn不显。虽然她常常偷懒，也时时bully人家新来的，可我就是喜欢她不装不假，喜欢她我行我素。因为业务的炉火纯青，无人能敌，Marlyn举手投足带着自然的霸气。这次新来的哭着告状时，委屈之一就是:"那Marlyn只对Sherrie一个人好!"人跟人，没有道理，投缘了都好说了。明天Marlyn看到这一摊乱象，如果胆敢三言两语，我非怂她:"Shut up Marlyn! You know this place , you can't win! "
我匆匆离开时回头往上司办公室一暼，哟，这光杆儿司令还在埋头帮我收拾残局呢！宰相肚里能撑船，瞧人家就不瞎嚷嚷，乱抱怨。难怪Marlyn从不掩饰，公然"仰慕"他。文学城里还在大谈职场"暧昧"，我就学Marlyn, 偏不"避嫌"。我踱回两步，站在门口对上司说:"David, now I see how you reached where you are. You never give up, never stop seeking for better solutions, even though we constantly bombard you with sarcastic noises, such as, you can't w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