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观:从追寻极光到围守炉火
在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在"收获"文学刊物上读过张抗抗的一个中篇小说"北极光"。当时不完全懂,觉得女主人翁陆岑岑有点"作",这北极光有什么奇特,为什么用它测试男人的精神世界?如今回想起来,这北极光乃是个符号和象征,是每天闪耀在我们脑海的理想生活和理想情趣。"向往北极光"在女主人心中被幻化成了"对美好的执著不曾泯灭"的一种人生境界。
陆岑岑的未婚夫傅云祥是个只在市侩天地里打滚,与精神世界完全隔绝的人,她的一路挣扎和最后逃离让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理解:世上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日子吗?;她遇到了学者气质的费渊,崇拜他的洞察世事,仰望他的愤世嫉俗,直到发现他只善于解剖抨击,却无力给出热和爱。他高傲冷漠到不屑沾染生活,只在远离河流的岸边观望评说,可能活到人生尽头一双脚都未曾湿过;最后出现的曾储是个活出生命的励志角色,他历尽命运的作弄欺骗,心中理想的灵火和对世界的挚爱从未动摇。他脚踏坚实的大地,在平凡中活出高贵。陆岑岑的心终于开放了…现在再读张抗抗30多年前的作品,可能会觉得人物塑造有点做作生硬,作者对理想的立意也不免牵强简化。但张抗抗这个流落北大荒的南方女子所执意表达的"精神不死"的主题却是一直留在我心中了。
我回想自己的青年时代,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个"追逐北极光"的人。在我高中的时候,我的好友已经深深陷入对同班一个高个男生的单恋中,喜的是后来他们真的结为连理之好;还有一个高了我几届的教工的女儿因为暗恋男老师,竟然相思成疾,精神错乱,悲的是一辈子再没有过上正常生活。无论是喜是悲,我对她们都不甚理解:世界难道就只有这么大么?!
我好象在心里也有个类似于"北极光"的信念。那高远之处一定有大美在等着我。我并不确切知其然,但却有着朝圣者的毅力和勇气去往前奔跑。大姨送别我出国时,语重心长:"遇到合适的人要认真,人生是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那个店了!"我笑答:"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以为我心中的芳草也该是理想主义,精神至上的,至少在气质上是超凡脱俗的。带着这样的思维和目光,自然认定走过的都是荒原,不屑停留。
后来在无聊的日子里看Sex and the City解闷。 剧里的Carrie总是恋爱失败,苦恼中她去寻求心理帮助,心理学家通过测试交谈,得出结论:"You always tend to fall in love with the wrong person. "看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虽然没有象Carrie那样去真正经历恋爱, 而是把许多诚心的试探在刚开始就不耐烦地拒之门外,武断地认定对方不符合我心中的理想形象,随后又抱怨生活的贫瘠,机会的缺乏。会不会我一直坚持的闭门臆想的"理想形象"其实也是wrong person? 我突然觉得寻获另一半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容易。
我慢慢开始意识到,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Mr. Big。我所幻想的Mr. Big就象北极光,流光闪烁,飘逸荡漾。他变化无穷,转瞬即逝。为了目睹北极光那传说中震撼心灵的绚烂,我长久地在荒原等候,忘了严寒孤独。我的北极光终未显现。是我与北极光无缘还是根本没有北极光,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明白了北极光是为了美而诞生的,并不会发热传暖。即使有个Mr. Big站在我面前微笑,我也根本留不住他的,我一点都不比Carrie强。
在真正经历婚姻生活后,我才渐渐明白,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分明是他人在替你负重前行。我们活在世界上,除了在精神上孜孜寻求美好,更是要在风雨兼程的人生路上彼此扶携取暖。那个在北国一场接一场的雪暴中,不声不响地把家门口的车道清铲得干干净净的人;那个和女儿们一起在后院春天播种,夏秋收获花和果的人;那个只要女儿说声喜欢,就不舍得自己动一筷子,笑看女儿吃完全部美味的人;那个总是气乎乎提醒指责我又忘了事儿,然后叹气补救的人;那个当年在奶瓶和尿片中周旋得一丝不苟,现在每遇女儿们冲凉就默默躲开的人;那个让我不服气,不信任,争来吵去,最后证实还是我又错了的人,在日子的消磨中变成了我的Mr. Big。他不是虚无缥缈高高在上来去无踪的极光,他是我身边默默燃烧的炉火。
我有了炉火围绕的温暖后,多么庆幸自己放弃了对"极光"的等候。原来我所需的也就是点点的温暖和满满的担当。原以为丢掉幻想乃是从云端坠落到黑土,是向命运的妥协,却在低头行走于坚实的大地上的一步步中惊喜地发现了黑土中埋藏的金子,并且越走越多,越走前面越闪亮。
如今再让我看"廊桥遗梦"和"走出非洲",无论是罗伯特还是丹尼斯,我都不会投入感情。有一种男性,他们拥有高尚的人品,深邃的思想和不凡的气质,他们有填不满的深层的孤独,不是女性和家庭就能弥补的。他们注定一辈子在路上流浪,在天上飞翔,在海上漂泊,他们在追问世界奥秘和人生真谛时并不希望被凡尘琐事干扰和打断。他们不能失去自我,不能失去自由。弗兰切斯卡如果抛家跟随罗伯特,我很不看好两人前景;而丹尼斯干脆就拒绝凯伦了,他不会爱任何女人超过自己,无论之前有多少美妙醉迷和刻骨铭心。也许因为不沾染尘世的油烟气息,他们显得与众不同。我可能就把这类人想象成"超凡脱俗",想象成"北极光"了。
凡尘的我觉得北极光虽美,却是太冷了。那光的出现只为刹那的绚烂,他千姿百态,永不停留。就象我没有魅力去驯服只属于广袤苍穹的雄鹰,我也占有不了那光。我守着自己的炉火,在茫茫人海,孤独旅程中,有属于我的温暖,当是非常的知足了。我就象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炉火中看到美食,看到暖衣,看到节庆,看到亲人,看到红尘人间的种种美好。这炉火这么真实,这么贴近,我完全忘了北极光,再也无法忍受从前那些不值的等候,无望的期待了。幸福就是围守炉火时温暖着的那份扎实的存在,真切的拥有。极光的变幻也是一种对生活的逃逸和躲避,而炉火的稳健其实才是直面现实的英雄和无畏。
这么说的话,我也走了一遍陆岑岑的路: 不甘低俗平庸,坚决挣脱; 然后在精神世界的守株待兔中消磨了大半青春; 最后两手空空回到现实,却在最平凡,最朴素的生活中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幸福。
假如女儿长大后也要执着"北极光",我无法阻拦。那是属于青春的"心高",妈妈都懂。只是希望她们不要在荒野踯躅太久,在没有冻伤的时候就知道回头。只有经历了极光的冷,将来她们才会加倍珍惜炉火的暖,才会懂得享受和感恩普通人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