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祖孙纽带

世界上有种奇妙的关系，叫做祖孙之间。记得我当年读书时，班上有个叫Helen的女生，她年轻时去欧洲游学打工，后来认识了个瑞士男生，相爱，结婚，回到加拿大。他们一直丁克，很和谐，但Helen的父母心心念念想孙儿。他们甚至跟女儿说:"结婚不结婚，跟谁都不管，你就得给我们变个孙出来。"后来我在工作的地方也听到有同事表示:"辛辛苦苦养儿女，就为了有天能抱孙。"虽然大家都是夸张地玩笑，但确也体现了一种奇妙的人伦现象。而我在所从事的大户投资理财工作中，真的看到有的富豪在遗嘱里直接跳过子女，把所有遗产平均分给几个孙辈的。还有，每次客户提取大笔金额时，所给出的理由除了度假，求医外，更多的是给孙子交学费，资助孙女买车，帮孙子交纳公寓房首付等等。我跟妈妈说，好像西方人也啃老嘛！妈妈说，老人给孙子，不叫被啃老，叫心甘情愿。

西方如此，中国人也不例外。在我心中，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就是慈爱完美的象征。虽然爸爸妈妈在给我们讲述祖辈年轻的故事时是完全基于真实与客观，是美丽与忧伤并存，自豪与遗憾交织。但祖辈的信息一旦被我和妹妹消化，全成了罗曼蒂克，甜蜜唯美。好像我们对自己和父母的人生都不甚满意，反倒那么膜拜祖辈的传奇。妹妹说她读爷爷的生平，耳畔仿佛回荡着约翰.帕赫贝尔的"卡农"。这首曲子最适合思念爷爷，一切尽在不言中。妈妈说过外公的一则轶事: 年轻的外公跟女朋友压马路，正连吹带骗地处于兴头上，被运河对岸的大姨看到了。大姨欢快地大喊"爹爹，爹爹!" 结果外公恼羞成怒，一路冲回家要揍大姨，吓得大姨躲起来了。你看，这是合格父亲吗？！可我听得一点都不气愤，觉得外公太可爱了！妹妹竟然写文章说外公是最自然，最纯真之人。

妈妈和舅舅姨妈们对外婆外公有亲情之爱，也有保留看法。但他们对自己的爷爷却伺候得毫无怨言，口口声声: 爷爷是家族创业者，一生智勇双全，老了我们当然要照顾。似乎太爷在孙辈眼里又成完美了，而缺点多多的外公总是比不上的。妈妈说，其实后来外公也说过，太爷并非圣人，也有荒唐事，只是孙辈不理会，认定爷爷就比父亲强。

长江后浪推前浪，转眼我们也为人父母。同样的现象在重复。当年公婆从河北老家来帮助我们带孩子，先生不会哄老人，公婆不适应时会说: ＂我们在这辛苦全是为了俩孙，否则早不干了！＂＂咱家最有水平的是宝宝，大人们都不怎的＂。后来婆婆也承认，他们当初对儿子并不象现在对孙女这么尽心耐心。我在下班的社区巴士上看到公公抱着小宝，牵着大宝走在自公园回家的路上，婆婆说公公把年轻时亏欠孩子的全在孙女身上偿还了。而公公婆婆一辈子彼此之间顶顶撞撞，先生就会不耐烦，俩孙女却春风化雨般轻轻松松让老人消烦解燥。公婆回国后，孩子们记忆中的爷爷奶奶也成了永远的美好。

如今我家两宝觉得外婆外公一来，天就开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喜庆，万事都顺畅，服贴了。老人也觉得每周大老远地奔个来回，图的就是祖孙的天伦之乐。一生从事教育的外婆外公坚决反对爬藤之类的＂大志＂，整天嚷嚷＂高处不胜寒＂。我们当父母的可做不到完全的淡定，如果推得孩子们不高兴了，就被外公驳斥为＂功利＂，＂攀比＂。两宝没事喜欢和外婆外公比赛做Sudoku, 老人喜欢输得落花流水的感觉。我心里着急，钢琴该练了，别光玩那没用的Sudoku了，人家老人就说，你们是强迫症，焦虑症。

有一次，外婆外公为琐事闹了别扭，还冷战了。正赶上我和先生交流得也不痛快。我跟妈妈说：跟闺蜜在一起总是互相关心，鼓励，充满正能量。怎么一遇到男人，就又开始压抑，堵心了呢？结果我家大宝立刻回答：＂只有外公是唯一例外！＂我和妈妈听了，相视笑出声来。外婆外公也破冰解冻了。我设身再想，如果说世界上男人都多么不可理喻，我也会脱口而出：只有我爷爷是唯一例外！估计我奶奶和姑妈，爸爸也要笑了！我再说，还有我外公也是例外，姨妈，舅舅也要笑了，外婆还要抗议呢！孙辈爱祖辈，爱得有点不讲理。

为什么东西方都存在＂隔代亲＂的现象呢？我试着来猜猜：首先老人离开了人生竞技场，心态平和超脱了。他们看尽人间百态，更知道哪些是长长久久，哪些是过眼烟云。人的心态决定了他的磁场。小孩子觉得和老人在一起，心是安定的，自然就舒服。而老小老小，人老了，脱去了世故和功利，又回到孩童般的天真了。有了孩童的眼睛和孩童的心灵，看世界就能看到许多傻傻的快乐，纯纯的美好。所以老人跟孩子往往能玩到一起。而我们成年人，多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被各样的＂责任＂缠绑，又没有信心学天上的飞鸟，全由天父看顾。我们无意识流露出的＂忧虑＂都是孩子们不喜欢的。在各种压力的笼罩下，我们的磁场是混乱的，孩子们敏感，他们能觉察到。

我们本是尘世间的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一员。年轻时，结婚前也曾经自视甚高，有过各样对世界，对未来的误解和错判。有了家庭后，对方的存在就象一面亲密却又残忍的镜子，无时不在照出自己的平凡庸常。在磨合纷争中，终于痛苦地承认了原来你本只是天地一尘，我也不过沧海一粟。

我们就象自己的祖辈一样，虽然生活的本质也许躲不过千疮百孔，但我们历尽辛苦终不放弃。我们的平凡故事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我们的孙儿唱成了神仙眷属了呢？在我眼里有着这许多软弱的先生，有一天在外孙的眼里也是完美无缺的＂唯一例外＂吧！这将是生活对我们的奖赏，是靠岁月酿造的甜酒。那么就让我们继续坚守，带着各自的不完美，哪怕是跌跌撞撞，也接下去囫囵着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