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销布达佩斯（六） 这样下去，你累不累？
一天上午，我在佩斯的一个超市买菜，看见一个白发苍苍、满面沧桑的中国老太太在卖肉的专柜，费力地和工作人员比手画脚地表达，工作人员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我走过去问她要什么，然后帮忙沟通。她对此十二万分地感谢，拉着我说长道短，最后，相互留下电话号码。她说，以后买菜什么的，最好和我一道。我点头答应说，只要时间合适都可以。其实，我的英语口语水平也就是针对性的应景儿。
听她说起自个的状况，真的很不容易。70多岁了，只身一人从国内（湖北）飞到匈牙利照顾外孙女。她的16岁的外孙女在布达佩斯的英国私立学校读书。我问：“你女儿女婿自己为什么不来，他们就这样放心你……”她叹道：“他们在国内上班。没有办法，就这样一个女儿，就这样一个外孙女。唉，你喜欢这里吗，我不喜欢在这里呆，没有一个朋友，语言不通，不好玩，我不喜欢这里，我度日如年，我想回去！”她边说边使劲摇头。
周末，我们冒着凌冽的寒风一道去农民集市。一路上老太太兴奋而不满地唠叨着，说外孙女太能吃，都吃出肥胖病了，你买多少她就吃多少。有几次吃得想吐，还有两次因为吃得太多，生了大病。所以她每次只买一天的菜，否则，她会把几天的都吃光……哇塞，这般食欲亢进！我立即提醒她，是不是带外孙女去看看医生，会不会患了什么病比如说甲状腺炎。她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就是能吃，从小就这样。她一生下来，我就带她，我了解……”
然后，她又聊起从国内飞来的情况。起先在飞机上没有看见一个中国人，她心里恐慌极了。后来在华沙转机的时候，好不容易碰见一位到布达佩斯的中国女孩，她赶紧贴上去，紧跟不放……我问：“为什么不乘直飞的飞机，那样就会少很多的麻烦。”她答道：“没有呀，我女儿订的票，说国内没有直飞布达佩斯的航班。”我听后，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怎么没有，有啊。我就是在北京直飞来的。”我说话的口气愤愤的。“不知道……我女儿说没有……”她嗫嚅道。
直飞的机票自然要贵得多，但是和一位老人家的安全感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女儿啃老也啃得太狠毒了一点吧。不但要剥削老人宝贵的精力劳力，还要从钱财上抠门，全然不顾老人的感受。听着，我的心都寒了。转念一想，我这人还是挺有福气的，哪怕我还是一位准老人，我儿子也会为我考虑贴切周到。来之前他主动说，你千万不要去转机了，我给你订直飞的票。想想，这心里就温暖如春。于是，我不由得更加可怜身边的老太。我对她说“你年龄这么大了，千万不要累着自己，特别注意走路什么的提防摔跤……有些家务事，可以叫孙女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使劲摇头：“叫她做事呀，你想都不要想，她一点点事都不得做。”我再次心寒，再次愤愤。“那你这样做牛做马，又什么用？”我情不自禁“挑拨”道。“没有办法，她一生下来，我就带她……”听她的口气，不是外孙女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外孙女。那你就忍受一切难以忍受的吧。我这样想着，开始从同情转化为可怜。
此后，我们一道买过几次菜。圣诞节她陪外孙女去了一趟意大利。一回来就打电话给我，说家里冰箱空了，必须得马上买菜。我说能不能安排下午，因为我手里有学生的论文要急着审阅。她说，我冰箱什么都没有了，你下楼来吧，我已经在马路边等你。我感觉被”挟持“了，但又觉得她挺难的，还是迁就一下老太太吧。谁知一见面，并不是买菜，她拉着我说：“走这边，陪我先去银行，我要换一些美元。”我再次被“挟持”。到了银行，工作人员把我们带到一个小房间坐下，问要换多少美元。她要我转告一个数目。这时我意识到，无论从情理上，还是从法律的角度，我都不能插手这事。于是就说：“你给女儿女婿通个话，让他们帮你说。”她焦急地回答：“我女儿也不会英语呀。那叫你外孙女替你说……”我建议道。“她还在睡觉。”老太太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我起身离开了小房间。她只好拨通了外孙女的电话，让她和工作人员沟通了一番……最后，她又把我喊进去，工作人员告诉我：“今天帮她预约好了，明天请她去中国市场的那个银行去取。”走出银行，我很原则地告诉她：“明天我不能陪你办这事了。你让你的孙女陪同，她既可以当你的翻译，又可以当你的保镖（据说那姑娘又高又胖）。”我的话还未说完，她就迫不及待的地打断我的话道：“快别提她了，叫不动！”然后，又说这一次去意大利，外孙女给自己买了好几件衣服。我问：“没有给你买一件吗？”没有。”她平静地回答，又说，“我没有要，如果我提出要，她还是会给我买的。”我心里愤愤，什么外孙女，简直就是寄生虫、冷血动物！完全把自己的外婆当成了奴隶。
“你在这里天天守着她，为她呕心沥血，有什么意思呢？”我再次“挑拨”道。“没有办法，她一生下来就是我带……”她再次老生常谈。听着这种滑稽的答案，我哭笑不得。心里的同情正在消失。
“我是想回去，这个春节一定要回去，让他们（女儿女婿）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向我诉说意愿，又带点央求地说：“你回去吧，我们一道回去。”“我不会回去的。我是专门来陪家人过春节的。”我笑着回答。
那天中午刚吃过饭不久，大约两点左右，我又接到老太太的电话。
“你好！你好！我在外面的一个小店，想给手机充值，不知道怎么办……”她急迫地说着。“你把手机拿给小店的老板吧。”我说，然后我在电话里对小店的老板说：”请你们帮助一下这位妇女……“
这种非常简单的事情，她的外孙女，那个又高又胖的高中生，完全可以代替她去办的。可是，她的外婆却不敢使唤她，甚至于怕了她。
像这样的子孙，家里提供最优越的条件，花血本送她到海外就读优质学校，接受良好的教育，长辈为他们提供五星级服务，But……
很显然，对家长和家庭来说，最终的结果只会事与愿违，甚至于发生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惹的祸？
想到这些，我决定不再让我这个路人频繁地成为老太太"召之即来“的拐杖，以促使她去要求自己的子孙履行自己的家庭职责。因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因为行善的目的不是怂恿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