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记Vincent Chin

5月12日

今天美国的疫情数据有点反弹，日新增确诊人数又跳回到了两万多。即便如此，我对未来也并不太忧虑。仔细看了一下一亩三分地网站上的时间序列图，最近一段时间美国的逐日增长数据有一个明显的周期性波动：周一周二为波谷，周五为波峰。就此，我推断病毒样本从从送检到出结果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周六送检，下周一出结果；周日送检，周二出结果。周末送检的样本可能数量较平时少，所以周一周二的日增数字就会比较少。之所以周五的日增数据最多，很可能是检测单位在休周末之前，尽量地把本周积压样本测完。日增长数据的波动，背后的原因只可能是人类工作安排，而不可能是病毒周末休息了。以后再分析疫情的态势，看来要对逐日数据进行7天为窗口的滑动平均才更有意义。

美国的日增长时间序列具有明显的7日周期

北卡罗莱纳州的日增长348人，不算很吓人。所以，晚上我们安心地继续观看美国公共电视广播公司（PBS）制作的纪录片“亚裔美国人”的后三集。不出意外，纪录片在讲述亚裔民权运动的时候，提到了Vincent Chin，也就是陈果仁的谋杀案。如果不是对历史特别感兴趣的话，大部分自国内留学并定居美国的华人未必听说过这个人。作为一个中国城长大的二代移民，如果一生平安，Vincent Chin几无可能与我们的生活有交集。可是，他在27岁的时候，被一对白人父子残忍当街打死，法官又草菅人命，以罚款三千多美元就放人结案。Vincent Chin的不幸与法庭的不公引发了全美范围内的亚裔民权运动，改变了亚裔美国人的社会地位。我们现在拥有的部分民主自由的权利，背后留有Vincent Chin的血迹。

Vincent Chin是华裔，但是他卷入那一场致命的冲突，却是因为那对白人父子误把他当做了日裔。Vincent Chin被他的养父母在美国汽车之都底特律养大，成年后在一家汽车公司做绘图工程师。底特律曾经是一个美国人引以为傲的城市。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这三大汽车公司的总部都在底特律。在石油危机发生之前，三大汽车公司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99%。开着美国产的8缸大汽车，是美国人民表达爱国热情的重要方式。底特律的人民，过着骄傲而有幸福的生活。

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重创世界经济，美国的经济也因此衰退，汽车工业更是雪上加霜。由于汽油短缺，有的加油站尽然限号，根据驾照的末尾数字来限制加油的人数。油价攀升，那时的美国人不仅仅是买不起汽油，甚至有钱也买不到汽油。这样一来，美国三大汽车生产的油老虎们好日子到头了。美国车厂没有跟上时代脚步，省油的日本汽车趁机打攻入，Toyota、Honda、Mazda和Subaru占领了越来越多的美国市场。三大汽车公司没了销路，开始裁员减负。很多底特律的居民丢掉了工作，其中就包括那个帮着养父Ronald Ebens杀害Vincent Chin的白人男子Michael Nitz。

1979年，底特律的汽车业跌入低估，高失业率把城市折磨得哀鸿一片。失业的人们心里憋着一肚子火，都在怨恨日本人抢走了他们的饭碗。1970年代至1980年代，美国经济相对不景气，而同时代日本创造了经济奇迹。日本的汽车厂抢占了美国市场的不少份额。靠着买汽车，日本人赚足了美国人的钱，在美国买房买地买公司。看着志得意满的日本人，美国人惊呼：“这是经济上的珍珠港！”的确，日本人玩刺刀没从美国占到的便宜，通过卖汽车拿到了，多少也算报了二战的仇。这令骄傲的美国人十分不满，美国社会开始流行反日甚至仇日的情绪。

1982年，Vincent Chin成了美国人反日情绪的牺牲品。6月19日，即将结婚的Chin和两个哥们儿去底特律一家脱衣舞酒吧庆祝脱单，碰到了郁闷的Ronald Ebens和Michael Nitz。这对白人父子把Chin当做日本人，他们挑起了冲突，用种族字眼嘲弄谩骂Chin，指责日本人夺走了美国人的工作。 Chin和朋友回应，于是双方对骂，进而升级到打斗。之后，Chin和他的朋友离开了酒吧，Ebens父子则开车追上了Chin。儿子Nitz从背后搂住他，老爹Ebens抡着棒球拍连击Chin的头部，打得Chin血流如注，脑浆迸裂，当街扑倒。临死之前，Chin用广东话说了一句“这不公平”。

冲突之初，Chin被Ebens父子当做日本人。双方对骂之时，Chin已经表明了身份，告知对方他不是日裔，而是华裔。即便如此，冲突并未就此停止。可见，在这对白人父子眼中，Chink和Jap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急火攻心，仇恨Jap，顺便捎带上了Chink。案件被送到法院，法庭认为适用控辩交易原则。也就是说，嫌疑人承认比较轻的罪行，检察机关即放弃对其较重罪行的指控。最终，法官Charles Kaufman轻判白人父子过失杀人，缓刑三年，罚款3780美元，然后当庭释放。

判决结果意味着三千多美元就可以换一条华裔美国人的命，这引起了美国亚裔社区极大的愤慨。在被问到为什么使用控辩交易时，法官很不高兴，他抱怨说：“我一天要判五十件案子，一个月一百五十件，一年一千五百件，根本没有时间去调查。”这种说法也并非谎言，当年的底特律已经堕落成美国的犯罪之都，天天都有谋杀案发生。即便如此，愤怒的华裔在美国各地游行，日裔、韩裔、菲律宾裔，甚至非裔也有加入，共同为Vincent Chin诉求公义。

全国的抗议引发了舆论关注，联邦政府因此重审这个案件。在美国，法庭不能因为一个罪名而起诉嫌疑人两次。所以联邦法庭起诉的罪名好像是“仇恨犯罪”。1984年6月28日，有21名陪审员的大陪审团裁定Ebens罪名成立，判刑25年，而Nitz无罪释放。在缴纳了2万美元保释金后，Ebens获释，以审判结果受到媒体影响为理由上诉。1987年7月30日，在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由10名白人和2名黑人组成的陪审团裁定Ebens父子无罪，否定了他们的种族动机。在民事诉讼中Ebens同意赔偿150万美元，可他已经是无业人员，养活自己都不容易，支付赔偿金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Vincent Chin彻头彻尾地白死了。

亚裔的抗争，并没有为Vincent Chin找回应得的公义。但是，这个事件改变了美国人对“仇恨犯罪”的看法。之前，仇恨犯罪的受害者只适用于黑人；之后，受害者范围扩展到了其他少数族裔。来自不同地区的亚裔移民，第一次联合起来发出一致的声音维护亚裔的权益，这奠定了亚裔美国人（Asian American）的身份认同。东亚裔美国人，从各自为战的Chink，Jap和Gook形成了一个合力，为自己正名为Chinese American，Japanese American和Korean American。Vincent Chin案件的初审法官Charles Kaufman不无得意地说过，是他把亚裔族群团结到了一起，所以亚裔要感谢他。这真是历史的吊诡，亚裔美国人这个群体的形成，居然靠的是一个对于华裔美国人极其不公证的判决。

回想起Vincent Chin被杀这个历史事件，Chin本人没有太多的事迹可以去纪念，但是我们却不能忘记这个人。历史以让无辜的人流血的方式，改变了很多后来人的生活。我们众多亚裔美国人的幸福，得益于Vincent Chin的不幸。回顾一下先辈华人的移民历史，我们就会警醒，现在我们的权利和自由，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以努力和牺牲换来的。我们与那些争取民权的华人先辈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结，但是我们仍有责任提醒社会不要忘掉他们，特别是在眼下的特殊时期。

源自中国的新冠疫情严重地影响了美国的国计民生，大量美国人民失业在家。这多少与当年日本汽车业冲击美国市场而导致大量美国工人失业有些相似性。在这个民粹主义风行的世界，中国流传的“美军投毒论”更让美国人民恼火。在美国，大部分有从军经历的人来自社会的中低收入阶层，他们接受的教育相对而言更加保守。如果新冠疫情破坏了他们的生活，难免有些人会对华人产生怨恨情绪，这必然会给美国华人带来危险。引用一句《圣经》上的话，我们现在需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一方面，我们要放软身段，用智慧去化解生活争的争端，避免Vincent Chin的不幸。另一方面，我们还要对社会报以善良之心，积极参与社区救助活动，不要让别人把我们当外人。

Vincent Chin案件维基百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