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以为自己是狗的鸭子
Leo 是一只北京鸭，它心里住着一个小狗。
那是许多年前，学校毕业后在美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新公司坐落于一个办公楼园区里（business park)， 几幢一层楼的办公楼散落在小树林间，弯曲的小道连着办公楼群，有几个池塘点缀左右。我去的公司办公楼前面是停车场，楼旁边是个不小的池塘，池塘周围有一片郁郁葱葱小树林。
上班第一天，在公司的小食堂（cafeteria ) 吃完午饭后，和新认识的同事漫步来到池塘边。放眼望去池塘里有两只白天鹅，两只黑天鹅，和一些mallard 野鸭在水中慢慢游动，怡然自得。同事告诉我那些天鹅是园区管理处放养，每天有专人喂食。说话间，从不远处草丛里钻出一只白色北京鸭，兴冲冲的跑过来，打破了周围的平静。同事笑着说，来见见Leo。Leo 是食堂大厨的宠物鸭，原来和鸭太太在农场里住， 鸭太太不幸被美州野狼（coyote) 抢走。大厨怕Leo 孤单，就把它放到公司边上的池塘，这样它可以有些鸟伙伴玩。同事加了一句，Leo 总觉得自己是狗呢（he thinks he is a dog)。还真是，Leo 一点也不认生，上来就用嘴敲敲我的鞋子，表示欢迎，一脸的欢喜。
早晨上班，经常看见Leo 站在停车场边上，迫切地和每个上班的人打招呼，用它特有的方式，来表达它对你的热情。它喜欢围着人转，用它硬硬的嘴敲鞋帮，然后再扯扯裤脚。如果伏下身去摸它，它就会上来啄你的手。我伸手逗它几次后，再也不敢随便伸手，因为它啄得很使劲，手背被啄得生疼，皮肤有时甚至会变青紫。如果哪天我穿裙子上班，我会远远和Leo 打个招呼，然后玩命跑进办公楼。因为Leo 用嘴去扯裤脚，如果没有扯到裤脚，就很有可能啄到腿了。
Leo 有个奇怪的爱好，喜欢扯鞋带。星期五是我们的casual Friday，也是Leo 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星期五, 许多人会穿球鞋上班。中午时分，穿着球鞋站在池塘边，Leo 会摇摇摆摆地跑过来，开开心心，急急忙忙的用嘴试着扯松鞋带。抬脚要往前走，它仍然紧追不舍，一定要找那根鞋带。当鞋带被扯松后，它会更卖力地拽着长鞋带往前跑，好像它的鸭生最大乐趣，就是要从鞋子里扯出整条鞋带。
那段时间，我在慢慢适应新公司的节凑，在处理问题上有许多的困惑，也经常疲于赶进度。疲乏之时，偶尔也会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远眺一下，放松一下眼睛和脑子。有一次，正站在窗前发呆着，Leo 帅帅的出现在窗外。外面地面比较高，所以窗外的Leo 和屋里的人基本是可以面对面相看。它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的看着我，我也静静的看进它的眼睛。唉，也许Leo 上辈子就是一只狗呢。这么想着，慢慢走到窗的右边，Leo 在窗外颠颠的跟着我。我快速回转身走到窗的另一边，它又跟着跑到窗子另一边。这样来回几次的躲猫猫，Leo 兴奋得不行，终于有人陪它玩了，而在屋里的我也觉得放松不少，又可以回去接着干活了。以后的日子，只要我或同事站在窗前，长着鸟眼睛的Leo , 很快发现有人站在窗前，它就第一时间冲到窗外，等着玩藏猫猫游戏。有时候在桌前忙碌，隐隐约约听到呱呱鸭叫声，原来Leo 己站在窗外，殷殷望进屋里。
虽然Leo 在人前各种讨好，在池塘里，它却是个十足小霸王。它有颗狗心，深识狗仗人势的道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惹。我曾看见它在水里将大它三陪的白天鹅趋赶到一边。池塘里所有的水鸟，好像也知道Leo 背景强大, 有官府（人类）撑腰，所以对它都礼让三分。Leo 在水里所过之处，中间往往留出一道空白，没有鸟敢太靠近它。渐渐的，两只黑天鹅变成Leo 的小跟班，一白两黑象三剑客，经常玩在一起，在水里，在陆地，甚至在窗前。两只黑天鹅也跟著探头探脑往屋里看，不明白为什么Leo 总站在窗外。
黑白三剑客在水上游戈，威风凛凛，所有的水鸟在边上都向它们行注目礼。可惜的是当白剑客一看到人，就抛下所有的尊严和威风，颠颠的跑过来求宠爱求一起玩。但是不是所有的人可以消受它的热情，池塘边的小道上，也会有别公司的人来散步。如果遭遇到Leo 的欢迎，男士们常常是啼笑皆非，微微抬着脚，一脸无奈地看着它脚前脚后的忙碌。而女士们则往往是被吓得花容失色，这时候林子中就会上演一场男追女的大戏。只见女生惊慌失措的在前面奔逃，鸭男在后面迈着八字脚急急紧追，“等等我！亲爱的，妳误会了”。 园区管理处偶尔会收到投诉信，说林中有白鸭“拦路抢劫”。
时间就在人鸭窗前两两相望，白鸭常常无事生非中过去。冬去春来，办公室有好事之人看着Leo 整天和人厮混，忘记自己是只鸭，就想法给Leo 邮购了一只新娘鸭。那天中午站在池塘边，和往常一样，Leo 领着大大小小的鸟，或白或黑，兴冲冲跑过来，以为又有好吃的。在等吃的队伍里，一只白色的北京鸭羞怯的跟在队伍边上, 有种不知如何放手放脚的无措。这以后的一星期，Leo 仍和往常一样，和两只黑天鹅混在一起，好像不知道那只新来的的北京鸭是自己的邮购新娘。新鸭子倒是认准了新郎官，始终一摇一摆跟着三剑客。终于，新娘鸭加入了三剑客行列，两白两黑混在一起玩，很有世界大同的和谐画面。
这时候的池塘，鸟丁兴旺。白天鹅带着新孵出的小天鹅在池里游玩，北归的大雁吵吵闹闹，把停车场弄得脏脏兮兮。mallard 野鸭成双成对，黑天鹅坚持做它们的丁克族，在池塘里无事一身轻的晃悠。池塘边的草丛里，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发现一些散落的鸭蛋。一天一女同事手里拿着两只蛋走进办公室，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细看这两只有点青兰色的蛋。有一同事小心翼翼问，这些蛋可以吃吗？话音刚落，几双白眼已翻了过去，这是Leo 的后代呢，你忍心吃？询问者反问道，“虽然有人看见Leo 和新娘鸭在池塘里行好事，你们怎么能确定这些蛋能孵化？”。“很容易啊”，我得意洋洋地向同事们秀出小时侯跟外婆学的鉴定方法。我将鸭蛋尾正对一台灯，另一手拢着鸭蛋头，灯光下可以看见蛋里有一黑圈，这是可以孵出小鸭的蛋！同事们开始兴奋起来，琢磨着借个孵蛋机孵出更多小Leo 。
池塘里Leo 和它的伙伴们过着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生活，尽情享受夏日的户外活动。办公室里的人们每日忙忙碌碌，赶着没完没了的进度。有一阵生病呆在家，再回公司时，同事第一时间告诉我，Leo 出事了。有一个早上，有同事发现Leo静静 浮在池塘上，不再动弹。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人类或动物所为。
站在窗前望出去，窗外静悄悄，只有草地绿叶依旧。池塘里仍有水鸟游来游去，绿影婆娑间，没有那小小白色身影，那个带来诸多活力的身影。盛夏的阳光下，没来由忽然觉得四周有点萧瑟。
不久我离开了这个公司，走之前把几张Leo的大头照留给公司的会计Dana。是Dana 淌水走到池塘中捞起Leo，带回家，葬在院子里，和她的宠物狗在一起。Leo 终于有只真正的狗朋友作伴。
PS 从箱底翻出一些Leo 的照片和底片。现在locally 找不到晒底片的地方， 就用手机翻拍了几张照片。
窗外的Leo 和它的新娘鸭
三剑客
Leo 和它的伙伴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