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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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地瓜

 

                                                                一.

            地瓜,又叫红薯,白薯,山芋, 但不管叫什么,它都是那么一块长不长,圆不圆,浅紫色埋在土里生长的小东西,植物学上称之为块茎。地瓜的外表称不上体面,但由于最近专家们说,地瓜可以防癌,可以美容,可以。。。。。。 小小地瓜的身价也大非从前了。可要听专家的,我们要么让自己的肚子成为杂货铺,每天得吃几十,甚至上百种不同的乱七八糟,做名副其实的杂食动物;要么,就得当咂嘴葫芦,什么也别吃。然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管得了那么许多呢!

             地瓜的吃法很多,煮粥,蒸食,或先炸了,然后裹上热糖拔丝等等。而最受欢迎,也最多见的是烤地瓜。

             第一次吃烤地瓜是成年以后,到了北京,在冬天。在大街,小巷有壮汉用三轮车载着一个外面是铁桶,铁桶内壁糊了泥, 上面开着一个小口的硕大的炉子,炉子里是块煤或煤球,烧成炭火。炭火在炉子的中央,延炉壁摆着烤得瘫软的地瓜。卖烤地瓜的人不用吆喝,因为那香气已经将买客远远地就牵着鼻子招来了。

         烤地瓜的味道,以钱钟书先生在《维城》中的描述最为精辟,虽然稍嫌粗俗,但其贴切却无以伦比。

         大凡喜欢烤地瓜的以妇女和小孩为多,无论靓丽入时的少女,还是垂垂的老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还是顽皮淘气的男孩儿,在严冬看见他们捧着一块烤得瘫软,冒着热气的地瓜,都不会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但很少看到衣冠楚楚的绅士,或是体魄健壮的小伙子抱着烤地瓜满街跑的。如果有,那样子也一定非常的滑稽。这大概算是男女不平等吧。

           我喜欢烤地瓜, 是因为它热而软,握在手里,像个小暖炉,在严冬里特别温暖。至于地瓜的味道,我并不十分钟爱。烤地瓜以黄瓤的身价最高,但我个人偏爱白瓤的。因为白瓤的不特别的甜,也不像黄瓤的那么软啪啪,水济济的。烤地瓜以靠近皮的一薄层味道最好,甘爽,软而有韧劲儿,放在嘴里有嚼头,是一块烤地瓜中的精华。

             我在北京吃烤地瓜的时候,烤地瓜的价格是白瓤的每块五毛, 个儿小;黄瓤的每块八毛, 个儿大。大学毕业后的工资是每月五十二元,因为我被分配的单位是大集体,所以比国营单位的少四块钱,可以买一百零四块白瓤的烤地瓜。以每顿饭一块烤地瓜计,应该有余,但从未敢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豪举。

              后来北京发达了,我又与它远离了, 烤地瓜与我的生活疏远了,隔膜了。而在几年前旅居日本的时候,又有一段经历,为我对烤地瓜的记忆添写了截然不同的续笔。

 

二.

             日本,我们 又称之为东瀛,那东方烟波浩淼处的所在。整个日本,无论你在何处,都是背山面海。放眼望去,不是茫茫然不可知的浩海,就是遮断天日的山峦。无论海怎样辽阔,壮观,越看就越觉得茫然, 便生出许多遐想。这思绪,永远没有着落,因为海的那一边,还是海; 天的那一边,还是天。无论山怎样巍峨,苍翠,越看就越觉得苦闷,会生出些许怨尤,这忧伤也没有着落,因为登上山峰,极目远望,仍然是天连着海,海连着天。

             小的时候看日本山水画,总觉得奇怪,为什么那画面总是灰暗的,清秀间总带有一种哀愁。在日本的秋雨中,我一下子完全了解了这种情怀。蒙蒙阴雨,最添秋的萧瑟。我们的山水画用高低错落来表现立体感,而日本人,就整天生活在这样的高低错落中,美,但美得忧伤,无奈,茫然。

 

三.

         深秋的下午,随着潇潇雨声,忽然传来咿咿呜呜的风笛,还夹杂着一个苍老,衰弱的叫卖声。开始,声音被风雨撕扯着,时远时近,忽强忽弱, 听不清楚,那每一声都像有人握着拳头攥住了你的心,让你郁闷,让你窒息。这声音又像有非凡的磁力,牵引着你,让你竖起耳朵,甚至循声暗问唱者谁。后来,这声音渐渐真切了,“地瓜,好吃的烤地瓜!”,你的一颗心才找到了定位。

             一位老者,穿着很薄的透明雨衣,在小街的转角处,在风雨里瑟缩地 爬出他的小型客货车,打开后箱门,将车顶拉伸,支起一个雨棚。车顶的一个小烟筒冒着青灰色的薄烟,发着咿咿呜呜的响声。他又从前面司机座位的旁边,抬出一个蓝色塑料箱, 放进后箱里,这里面是各式包装纸,花花绿绿非常好看。

             客货车的后箱里,有两只烤炉,四四方方好像铁箱子,铁箱子三面维着铁板。一只烤炉是温火,上面温着已经烤好的地瓜,另一只烤炉的火稍旺些,正在烤着地瓜,每只地瓜都竖切成两块, 洗得干干净净,全是白瓤的。日本人对白色有特别的偏爱,街上的车辆,妇女的皮肤,超市里的鸡蛋,白色的总比同类的其它颜色身价更高。如今这老人的地瓜,也是白的。

             这烤地瓜没有什么香味儿,难道被雨气压住了?

             老人的全身都裹在雨衣里,只有头和手露在外面。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擦了发油,灰白相间,闪着光。脸色苍白,眼睛小的几乎只看见眼皮,鼻子高耸着,嘴唇很薄, 向下抿着。 一双手也是苍白的,苍白得好像透明,而且特别的长而干净,指甲里一颗黑沙粒也没有,看上去和他做的工作极不相称。在没看见他的时候,我想象他的手是“两鬓苍苍十指黑”,像小学课文里《卖炭翁》的手才对,尽管他不需要“伐薪烧炭南山中”。他一边翻动着烤炉上的地瓜,一边轻声地吆喝着。

         “烤地瓜,好吃的烤地瓜”,老人的衣领处别着一个小型的麦克风,声音在风雨中摇曳着,摇曳着,渐渐和雨水一起跌落。偶尔,老人也会转身,向远处张望,像是期待,又像是无意。他的眼皮太厚重,透射不出眼睛里的光芒,但也看不到一丝忧伤,他就那样及自然地,又极茫然无所知似的忙碌着。

             小学校放学了,风雨也小了,孩子们涌到小巷上。在关西地区,一进十月,下过几场连绵的雨,天气就转凉了。但当地人还是光胳膊露腿地在火车站,地铁站和大街上乱跑。特别是这些学校里的孩子们,男孩子还穿着短裤,女孩子都穿着不及膝盖的百褶裙,两条小腿有的冻得通红,有的发青,有的甚至成为斑驳的紫色。

             他们围住老人的车子,欢笑声压盖了风笛的呜咽,老人也不再叫卖,而是忙着收钱,给孩子们包地瓜。他苍白的手,像两只翻飞的白蝴蝶,灵巧的让人欣喜。孩子们越聚越多,似乎老人的眼皮透着一丝笑意。

             忽然一道闪电,又接着一道闪电,孩子们箭一般四下逃散,风雨又劈头盖脸地来了。老人仍然在用一块粉红色的花纸包着一块烤好的地瓜,回转身时才发现,孩子们早已不见了。他把这一块包好的地瓜放在一边,好像是怕那个孩子一会儿会回来取。

             他站在雨棚下面,雨水打湿了他的布鞋和裤脚,他还是全然不知似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咿咿呜呜的风笛又响起来了,叫卖声又在雨中由近而远。。。。。。

             离开日本已经一年多了,但每逢阴雨凄迷,总想起那个卖烤地瓜的老人。愿所有自食其力的人都能平安!

            

              2004年09月30日                                           

              吉隆坡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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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董兰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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