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崛起（2）零和游戏与中美大国政治的悲剧

有时候，看着中美两国关系像自由落体一样掉落，心情很复杂，有不解，有悲哀，更多是无奈。中美为何无法和平共处？中美双方互惠互利不是对你此，对全世界，都更好吗？为什么中美彼此需要担忧对方，需要如此憎恨对方？双方的利益冲突究竟从何而来？是由于双方信仰不同，文化不同，还是制度差异？其实，这就是大国政治的悲剧，你不需要理由憎恨对方，甚至你可以在很多方面喜欢对方，但是你可能无法与对方共存。

中美两国曾经短暂结盟，因为当时对抗苏联的需要。但是，美国并不重视中国，也不了解中国。或者说，美国甚至根本没有想过需要了解中国，需要重视中国。因为美国人固有的傲慢和优越感。当美苏冷战结束，苏联解体，美国精英和政治家陶醉在胜利之中。在他们看来，自由主义强大的优越性使得美国可以战胜任何敌人，这世界上很难再有一个国家可以强大到足以挑战美国的霸主地位。当他们看待中国的时候，并不太担心。虽然中国是一个大国，人口是美国的四倍。但是，美国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回顾自己的历史。如果美国的崛起可以改变世界格局，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主导世界事务，为什么别的国家，譬如说，中国，不可以效仿美国？其实，中国正在效仿美国。中国的崛起不是奇迹，也不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是中国在学习美国。而且，中国人很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以避免美国犯下的错误。

美国当初并没有想要遏制中国。大多数美国的政治精英和决策者认为，中国不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而是一个民族主义国家，所以中国发展的目的是改善自己国家人民的生活。当中国为了改善经济，放弃苏联模式，转而接受市场经济的时候，美国认为，美国可以通过帮助中国发展市场经济来影响中国。美国认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功最终会促使中国人意识到民主政治的价值，中国会在政治上变得更加开放，可以慢慢融入美国打造的民主自由体系，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一个美国在亚洲的伙伴。这就是所谓拥抱熊猫派的接触战略。其实，在2019年，还曾经有100位所谓中国问题专家学者，发表给川普总统的公开信，呼吁美国接受中国的崛起，认为中国不是自由世界和美国的威胁。如果当初美国认为中国的崛起对于美国是一个威胁，美国就会在中国开始发展之前遏制中国。中国当然还会发展，但是会很困难，也许永远无法强大到可以威胁美国的程度。如果美国当初意识到中国发展可能带来的威胁，就会采取不同的对华政策，会限制对中国的技术转让，限制中国留学美国人员的数量，禁止给中国最惠国待遇等。但是，美国不但向中国开放市场，开放技术转让，也帮助中国加入了世贸。从这个角度看，邓小平韬光隐晦政策非常成功。这次，疫情带给了美国巨大牺牲和创伤，但是也让美国在一定程度上变得清醒。美国现在意识到，自己的民主政治具有不可避免的脆弱，也意识到中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反映出来的是对于美国的深度厌恶和仇恨。

站在中国人角度，对于美国人的天真也许很迷惘。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傻？其实，美国对于中国的误判，根本原因是美国不是中国。美国没有中国的历史和中国人的经历，很难体会到中国人的感受。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偷袭珍珠港，对于很多美国人来说是永远的耻辱，美国把日本炸回石器时代也不解恨。2013年，珍珠港过去了70年，在夏威夷举办的纪念活动中，还有不少美国老兵据拒绝跟日本人握手。在近代历史中，中国经历了多少次外敌入侵，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百年耻辱带给中国人自尊的伤害是美国人很难体会到的。中国人在历史中遭受的苦难是谁之错？是美国吗？不是。主要还是自己的问题。但是，怪罪别人总是更容易被接受的借口，这是人的本性。在这一点上，美国跟中国都是如此。比如说，随着中国的发展，伴随着美国制造业的衰落，这是美国的责任还是中国的错？但是指责中国比反省美国自己更容易。同时，美国的强大和富裕使得中国人恨美国变得很容易。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美国的强大和富裕让自己自卑也愤怒，似乎美国的富裕就是来自对于中国的剥削，而中国的贫穷是受美国压迫的结果。这并不需要理由。人总是习惯为自己的失败寻找任何可能借口。

中美两国历史文化的巨大差异，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感。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更高级的权力机构来裁决大国之间的矛盾和纠纷。所以，大国政治必然导致每一个国家都试图成为地区霸主，并在世界上具有强大的影响能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现行的世界体系，包括联合国机构和世界组织，并非是一个超越国家的权力机构，而只是美国打造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过去几十年，联合国组织的功能，其实是美国国力和政治意愿延申的体现。比如说，如果没有美国的强大军事能力，联合国对于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能做什么？俄罗斯打算入侵乌克兰，会在意联合国除美国之外的任何反对声音吗？所以，成为亚洲地区霸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世界格局，可以说是中国崛起的必然结果。中国想要的，跟美国，跟世界上任何其他一个自身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国家。并没有太多差别。

中美之间的对抗会成为零和游戏，并非是由于任何一方喜欢武力喜欢战争，而是因为双方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抛开政治制度和文化差异，没有任何一个大国会真正信任别人，会将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对方的善意。确保自己安全的最佳策略，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但是，在人类历史中，从来没有一个大国能够在成为新兴世界霸权的路上可以避免直接战争。中国可以说希望自己可以和平崛起，但是能改变这个历史吗？特别是，中国周边地区存在着诸多不稳定因素，包括台湾，南海，中东石油通道等。这是中国无法放弃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中美冷战比当初美苏冷战更加危险。首先，中国的实力可能比苏联更接近美国，而且中国基本上是一个内部团结的国家，没有苏联那么多内部民族问题。其次，苏联是真正信仰共产主义的国家，所以民族主义是受到自我压制的。而在中国，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蔓延更容易导致非理性行为和决策。

当然，跟美国一样，中国也同样面临诸多自身难以克服的缺陷，要超越美国并不容易。现在，中美两国采取的策略有很大相似性，就是加强自身军事力量确保自己安全的同时，尽量避免直接冲突，试图通过长期消耗削弱对方。中美对抗的最终结局很难预料，但是中美走向对抗现在看来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