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那不勒斯(1)：爱我就拥有我
当埋葬了庞贝古城的维苏威火山最后一次爆发时，两个聪明又美丽的女孩也在这一年出生了。她们是彼此的希望，不断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渴望对方完成自己无法超越的自我。在被命运反复试炼的岁月中，她们有着比嫉妒更为强烈悠长的情感。这情感，灼热滚烫，从未消退。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在她风靡世界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就是这样描述了两个在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而故事的发生地，是在意大利南方的第一大海滨城市，那不勒斯。
地处地中海风景区的那不勒斯，一年四季都阳光普照。有着““阳光与欢乐之城”之称的那不勒斯自罗马帝国时期即是皇帝的度假胜地，那一句“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是对它的美丽最高的赞誉。那名满天下的庞贝古城，那被誉为“人间天堂”的阿尔玛菲海岸线，那被罗马皇帝一生追求的卡布里小岛，那被当地人当作“母亲”的维苏威火山，那臭名昭著的黑手党，都让人们对这个比萨饼的故乡充满了爱与恨交织的复杂情感。
那不勒斯
那不勒斯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心心念的庞贝古城，我和女儿断断不会踏上这个有着浓郁地中海风情的城市。如果费兰特《那不勒斯四部曲》里描述的那不勒斯的脏乱差还很久远，那现在网络上对那不勒斯的描述则让我们对这个意大利手语的故乡望而生畏。据说，这里是你跟着谷歌地图也不一定会找到目的地之地，这里到处是拥挤的交通和拆建的残骸，还有完全不看交通指示灯的南意大利人。更耸人听闻的是，被偷在这里是常态，出一趟门回家都觉得好像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这样的那不勒斯，我们要有多大的胆量才敢去啊。
可是，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庞贝古城的爱恋，让我们终于不顾安危，踩到了那不勒斯的土地上。跟着谷歌地图去火车站旁的酒店，刚拐入街角，我们就看见一个商店的落地大玻璃窗上留有枪击的痕迹，吓得我们汗毛倒立。走入街巷，我们根本不顾什么脏乱差，只想一步到酒店。突然，从狭窄的街巷中窜出几个成年黑人，我和女儿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埋怨为什么谷歌地图把我们领入了这个鬼地方，那几个成年黑人已从我们身边走过。好不容易到了酒店，却看见酒店青天白日之下大门紧锁，要按门铃才开门，我们的心真是提上了嗓子眼。
那不勒斯
为什么，这个罗马皇帝至爱的度假胜地，这个飘着帕瓦罗蒂“我的太阳”的浪漫之地，这个面朝令人叹为观止的海湾的那不勒斯失去了魅力？为什么它成了很多人的畏惧之城？它，跟被火山灰尘封的庞贝古城一样，有着被尘封的坎坷和辉煌历史。
希腊人因壮丽的海岸而在公元前7世纪到这里定居，并为之起名，意为“新都市”。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它成为罗马共和国对抗迦太基的盟友，而在罗马帝国时代，那不勒斯沿海平原出产的粮食，让它成为罗马帝国重要的粮仓和中心。罗马帝国崩溃后，它的好日子也过到了头。先被并入日耳曼部落一支的东哥特王国，然后被拜占庭帝国蹂躏，又转化为效忠罗马的教宗，直到公元840年，那不勒斯才获得独立。可惜好景不长，那不勒斯又落入了伦巴第人的魔爪中，之后被受希腊和罗马文化影响的公爵收复，到11世纪，再落入诺曼人之手，最后归顺法国安茹王朝。
那不勒斯
几百年被不同民族和文化无休无止地争夺和践踏，那不勒斯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往哪里去。迷茫中的它不禁要问：你们都这么“爱”我，为什么不完全拥有我？为什么要让我举步维艰，伤痕累累，泪眼婆娑？如果能多爱我一点点，我的美丽会为你绽放。
让那不勒斯绽放一点点的是法国安茹王朝。13到14世纪，那不勒斯度过了一段宁静的光阴，大批哥特式建筑开始出现，为那不勒斯留下了最堂皇的中世纪建筑遗产。刚刚恢复些许姿容的那不勒斯随后又进入了颠沛流离的状态，西班牙的阿拉贡王朝和哈布斯堡王朝，波旁王朝轮流殖民那不勒斯，直到19世纪意大利统一。虽然在复杂的历史变迁中，那不勒斯创建了世界上古老的国立大学之一，一度成为欧洲除巴黎外最大的城市，成为意大利除教皇国、米兰、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之外的“五强”之一，并拥有意大利半岛上第一条铁路，但它始终没有建立起北意大利以商人为主导的共和国，也谈不上发达的工业体系，生活标准和人均收入更是比北意大利差距甚远。是什么，让跟威尼斯、热那亚和比萨一样靠近地中海沿岸的那不勒斯从未崛真正起过？是什么，让工业发达的北方觉得以那不勒斯为首的南方拖了整个意大利经济的后腿？而这一拖，就是千百年的差距。
那不勒斯
都说，我们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跟命争。即使那不勒斯拥有与北意大利海洋商业帝国一样的资源禀赋，靠近地中海，但是，命运就是这样不同。威尼斯和热那亚因为地处东西方贸易环流的大通道上，早早建立了商业帝国，进行了金融创新，纵然在历史的更迭中也被外族入侵，也战争连连，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成长力。而那不勒斯，因远离贸易通道，没被商业的微风熏醉过，没乘上十字军东征的春风，所以虽然靠近地中海，也离海洋贸易十万八千里，从未脱离过农业社会。
如果远离东西方贸易大通道是那不勒斯未能崛起的原因，可佛罗伦萨也不在贸易大通道上，但它不但发展为中世纪最伟大的城市，还开辟了文艺复兴的先河。那又是什么原因让那不勒斯没有搭上文艺复兴的快车呢？是没有万能的阿诺河吗？是没有自主的手工业制造吗？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芯片”技术吗？是没有美第奇家族创造的宽松的经商氛围吗？还是因为被外族轮番殖民，轮番凌虐，从未找到“知己”呢？
那不勒斯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在没有被真正“爱”过的那不勒斯人眼中，那不勒斯，这个意式西装的发源地不是意大利。那么，它是谁呢？彼得·罗伯在他的杰作《那不勒斯街头战》(Street Fight in Naples)中这样说：“那不勒斯人潇洒随性，玩世不恭。他们悠闲地侍弄着自己的希腊花园，深知罗马人对希腊文化多么敬畏。它的希腊风骨是一场复仇，是独特的温柔一刀。”
这温柔一刀，插进了有着2500年历史的古城心脏。它拥有着丰富的艺术宝藏，同时犯罪率居高不下，还是黑手党的大本营。为了应付频繁更替的统治者而生存下来的那不勒斯，被意大利人戏称为剧院，而从未体会到“爱”是何种滋味的那不勒斯人，自然是最佳演员，那句“管它是法国还是西班牙，只要有饭吃，我就无所谓” 的那不勒斯人似乎已失去了对爱的追寻。今天统一的，却如马赛克般的意大利，即使诞生了“五星运动党”，会用真心去爱那不勒斯吗？会因为爱而拥抱那不勒斯吗？没有人知道，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解说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