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殇(38)-- 电视美女找到了
第三十八章
这天陆远征下班回到家,宏光媳妇包了三鲜馅饺子。还没吃上口,楼上的电话铃响了。
“远征,你好吗?”
原来是母亲!好久没通电话了。
“妈妈你好吗?”
“我很好。你爸爸和远途都好。我们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们!妈妈,局势越来越严峻了!宣布戒严,激起更大的抗议浪潮,但是危险性也是明摆着的。”
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妈妈是在漩涡的中心啊!远征去年十一回的家,大半年没有见父母了。电话也不敢多打。家里的电话肯定是监听了。他有时打远途的电话,但是远途说,她的电话好像也被监听了。
“远征,我们正在组织部分人大党委,递交召开紧急人大常委会的建议.这里不便多说……”
“妈妈,你要多保重啊!”
真是该到北京看看母亲了。他想到母亲思想的转变。母亲从青年时代到42岁打成右派,她一直是满腔热情的奋不顾身的革命者,一个完全的共产主义战士。在远征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喜欢给他唱歌,并一句一句教会他很多歌。这些歌并不是儿歌,而是当年流行的红色歌曲: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
血染着我们的姓名;
孤军奋斗罗宵山上,
继承了先烈的殊勋。
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
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
除了这首《新四军军歌》,远征还会唱《你是灯塔》、《歌唱二小放牛娃》和《延安颂》。还有一首歌,母亲唱的好听,即是聂耳作曲的《铁蹄下的歌女》。
在母亲被打成右派的时候,在她被下放到山沟里和沙窝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感谢党对她的挽救和帮助,希望重新入党,就像参加伟大长征的红军战士,掉了队,无论如何也要撵上自己的队伍。她对毛泽东的崇拜是从青年时代建立起来的,如同宗教般融化在血液中的。当大革命结束,当她从沙窝子回到北京之时,写下这样的诗句:
积雪凝旷野,疏林有若无。
只身归大漠,矢念任沉浮。
风寒骨尚热,黄连味不殊。
忽闻党召唤,赤心和泪哭。
这是多么感人的赤子之心啊!十年前母亲从沙窝子回到北京,创办了《开放》杂志。她见到了当年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的邓颖超。她在题为《大姐你好》的散文中写到在全国妇女大会上的情景:
“啊,亲爱的大姐,我居然又能够看到你,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现在我和大姐相隔只有数米之遥,真恨不得扑到你的怀里倾诉一番!然而,强烈的灯光照在脸上,摄影师已经发出命令,请大家注意镜头。
“我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笔直地站着,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我和大姐二十多年不见,这是怎样的二十多年啊!回想在河北山沟里喂猪的时候,在黑山农场挖泥运土的时候,在沙漠僵卧在雪地里的时候,还有,在一次次批斗会上低头、弯腰、‘坐飞机’的时候……每逢这样的时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我经受考验的呢?我终于回来了,回到党的怀抱里来了,怎能不向大姐报告一声呢?”
母亲21岁时候写出战地报导《血战台儿庄》,成为新闻界初露锋芒的新人。1940年,她在陪都重庆参加宋美龄主持的“新生活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工作,是邓颖超召她到曾家岩50号,大姐把一块葡萄干蛋糕一切两半,与母亲分食;大姐与母亲长谈,拉她进了共产党的队伍。母亲曾多次到曾家岩,穿一件红毛衣,“红衣少女”成了国民党特务注意的目标。“皖南事变”后,母亲被派到新四军,成了新华社华东分社的负责人,受到范长江的培养和指教。母亲是共产党教育下的那一代人,参与了抗日战争和国内战争。1957年,母亲刚刚被任命为新华社副社长,她的事业正是蓬勃向上之时,忽然因为写了一篇报导北京大学学生“大鸣大放”的文章而成了右派。同一年,父亲也打成右派,远征的家成了完全的右派之家。从1957年到文化大革命,这一家成了每次运动被整肃的对象。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母亲仍是相信党相信领袖的,《大姐你好》中有这样一段话:
“那时候我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人,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理想和幻想,正确的和错误的观念,加上生活上的矛盾,一时弄得我苦恼极了。我怀着这样的心情,第一次登上了红岩,在大姐和恩来同志的卧室里,大姐那一双温柔而炽热的手,和一个女青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坦率和热诚给了我多大的温暖啊!”
在打成右派以后,每当母亲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产生怀疑之时,她的革命历程和青春时代的憧憬就浮上心头。但是,母亲毕竟是有独立思想的人,是善于思考的人,回到北京十年,她的思想逐渐有了变化。她的作家朋友刘宾雁写了报告文学《第二种忠诚》,她赞赏作家的认知。一个党,一个领袖,犯了几十年的错误,还要对它和他绝对忠诚吗?最根本的忠诚是对人民的忠诚,对中华民族的忠诚,实现社会进步和人民幸福是才是要旨。母亲的新杂志成为改革开放的阵地,20多年没有舞台没有用武之地,激发了她的潜能,她没日没夜地工作,跑遍全国。正是这本杂志捧红了步鑫生、禹作敏、年广久、马胜利这些时代英雄。在1982年的春天,远征突然接到远途的电话,说妈病重要做大手术。远征坐夜班火车赶到北京,赶到团结湖的家。
父亲说道:
“你妈去上班了,下午到协和医院做手术。”
远征问道:
“做什么手术?”
“肺癌,你妈清楚。”
远征赶到城里的编缉部。母亲正在会议室开编委会,兴奋地说着话,看见看见远征在窗外,便向儿子摆摆手,继续说话。开完会母子见面,远征心情沉重,并不敢问癌症的事。母亲却是笑容满面:
“远征,吃过饭去医院,你陪我去。”
编缉部离开协和医院只有几百米,吃过工作餐,远征牵着母亲的手在春日的阳光下走进医院。下午做了手术,三个小时,取出一个鸡蛋大的瘤子。陆刚毅和远途都来了。三天以后的化验结果是良性的,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母亲又投入了繁忙的工作。如今,经济改革迈开了脚步,成绩显著,而政治体制改革只是挂在嘴上,还要反“精神污染”,批“自由化”。十年时间,母亲逐渐成为北京鼓吹政治体制改革的一批知识精英中的一员,成为反对“左王”等保守派的中坚力量。在1987年,母亲和一批当年的“右派”试图组织记念“反右运动30年”的活动,但是没有成功。母亲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30年前的‘反右运动’,是近代中国思想史上一次巨大的反动和倒退,其以言治罪的范围和程度,超过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专制政权。”
今年,《开放》杂志组织的“纪念胡耀邦座谈会”成为学潮的一个组成部分,母亲也便成为引人注目的人物。
接完母亲的电话,陆远征下楼吃了宏光媳妇包的饺子,又回到楼上。他想到玉翎该来电话了,她今天到红石滩不知玩得怎么样。虽然只同玉翎见了一面,看得出玉翎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似乎是旧情复燃,这也给远征带来喜悦和希望。
果然,电话铃响了。
“陆总,我是宁心存。”
啊,怎么又是她!
“我姐从浪田回来了。她住院了,在小鹿岛的军队医院。你去看看她吧,她希望你能去看她。”
宁心存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看来妹妹在姐姐的身边,难道宁心仪受伤了?
陆远征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叫了车。
晚上八点多,远征的车从秀山下来,开过星海湾,开到小鹿岛,开过衣兰儿的家。衣兰儿的家是是四面坡的三层小楼,屋顶是红色的。陆远征好久没有到这里来了,他想到衣兰儿也许就在这里,昨天她在斯大林广场演说,今天她在项凯来的办公室激辩。她的激情和任性也许会让她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也许会毁掉她的前程。他忽然感到衣兰儿的气场把整个小鹿岛笼罩住,从山崖黑黝黝的石壁直到新建的玻璃顶棚的明亮的轻轨车站。随后,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小鹿岛的尽头有一条漫水道,是通向蓝屿警备区医院的唯一通道,居然有一排路灯指引着道路。吉普车哗哗地趟水而过,在满潮的时候,这条路是不能走的。在经过一夜的暴雨和一夜的狂风之后,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海上生明月,天边几颗星。
陆远征走进这家军队的小医院,由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小护士领进宁心仪的房间。宁心仪睡在床上,睡着了,呼气若兰。没有宁心存的影子。
陆远征看着她消瘦的脸和乌云般的头发。她的正在输液的纤细的手暴出一条条蓝色的冰晶玉洁的血管。她的虚弱和苍白使她的美丽升华了,变得高贵而超凡脱俗了。
陆远征坐下,怜惜地抚住她输液的手。他忽然想到郑厚良用一块五克拉的红钻就把她抢走了。这是姜东望说的。
她睁开眼。
“你来了。”
陆远征点点头。
“没事的。远征,你还好吗?”
他还没有问她,她倒问起自己来了。
“前天我到野猪崖去了。”
“我知道。”
“坎坎又打你了?”
“打了,他还说要杀我呢!”
“你受伤了吗?”
“还好。学潮闹得这么凶,我很担心一个人。”
“担心谁?”
“担心你妈妈呀。”
陆远征不知道怎样回答。
“还有一件事情,蒋老师和你说了吗?”宁心仪的滞涩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了。“你看宁心存怎么样呢?”
自己的家庭闹成这个样子,却要为陆远征安排事儿!她身上的高贵气质顿时不见了,变得俗不可耐了。陆远征向周围扫了一眼,看看宁心存是不是也在这里。他以为宁心存在医院里打的电话,看来不是。
“心存比我强呢。你是不是嫌她小了?远征,我上个星期和心存说了,她愿意考虑。”
真是乱弹琴!
“你没问我,怎么就和她说了?”
“她是我妹妹,我当然先和她说哦。心存这孩子,心眼可好了,善良、心地纯洁、替别人着想。就是有点粗心,有点丢三拉四的。这是小毛病,她也比我漂亮哦!”
“我的事不用你管。”
“难道你有女朋友?”
“我还没问你呢:你还有危险吗?”陆远征盯住宁心仪的眼睛。“你不能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中。”
“我没有事。”
“是吗?那就好。”
“危险的是郑厚良。他的仇人在追杀他!”
离开小鹿岛,陆远征想,当年青春的芬芳之气沁人心脾的女孩已经不存在了,已经被坎坎以及他周围的富豪们杀死了。宁心仪竟然要把妹妹介绍给自己,这是她的真实感情。她说宁心存愿意,有点不可思议。今天,电视台的女孩儿成为光彩职业中最早堕落的一群!在蓝屿是这样,在其它城市也是这样。电视台的女孩儿漂亮有名气,一个个如花似绣。她们找大款和高官拍拖,或嫁或做情人,成为城市的花边新闻。宁心仪是不愿意妹妹走她的老路吗?想到宁心仪的暗淡无光的眼睛,远征觉得好不难受。她的脑子也进水了,说坎坎要被杀死。坎坎怎么会被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