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老故事~老爸的小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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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DELSSOHN Violin Concerto in E Minor, Op. 64 (Anne Sophie Mutter, Kurt Mas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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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刚结束不久,春日的一个中午,小猫被G阿姨从一个中山陵护林员家里,抱到我家来时,刚断奶没两星期,瘦得皮包骨,只有巴掌大。所以小猫那时的名字叫小不点儿。小不点儿从小不挑食, 有啥吃啥,还吃得特多,不久遂更名为饭桶儿。饭桶儿再迅速长大,长胖后,成为一只毛光水滑,体态矫健的大美猫后,终于为自己挣得了胖墩儿的新名,现在就说说这只小猫和旧时光里的老故事。
文革中,我爸出了牛棚后,就在学院农场劳改。艰苦的生活环境,沉重的体力劳动加上无尽的精神折磨致使老爸久病成疾。后来在老爸有生之年的最后岁月里,饱受肺心病的折磨,日夜咳喘,基本卧床,足不出户。
见到G阿姨抱着她怀中的小猫来了,一米82的老爸又咳又喘地,从沐着一缕春阳的旧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欢迎G阿姨和小猫。G阿姨一只手抱着小猫,一只手赶紧扶着,帮老爸坐下后,又轻轻地把小猫放在老爸的膝上,就转身自己去拿热水瓶倒水喝, 然后捧着热水杯坐在老爸对面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老爸和小猫,而老爸则笑呵呵地对着膝上的小猫看着,说。‘这么小的一只小猫啊,真是个小不点儿啊’。
那时候,G阿姨家和我家,刚恢复中断了十年之久的来往,我爸妈和G阿姨,Z伯伯(G阿姨的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妈和G阿姨是十几岁时作同学时,相交的挚友。Z 伯伯比我爸年长,曽是一位黄埔军校毕业,国民党东北炮兵部队的抗日爱国将领。当国民党战败,撤退台湾时,G阿姨因为刚生了杰哥哥,母子都在月子里生病发烧,不能随Z 伯伯上船去台湾。Z伯伯不忍丢下家人,只身赴台,当时正急得团团转。适逢我爸妈登门探望,我爸深知Z伯伯很爱妻子,孩子,就劝Z伯伯留在大陆,不要去台湾,好歹和家人在一起。我爸妈和G阿姨,Z伯伯 那时都对未来充满了光明的希望,经年的战争结束了,老百姓终于可以过和平安定的生活了。Z伯伯没有去台湾,早早地向新政府坦白交代了一切。虽然Z伯伯后来的大半辈子饱经坎坷磨难,九死一生,总算没有妻离子散。
1949年后,Z伯伯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在G阿姨当老师,我妈当校长的护校图书馆里,勤勤恳恳地作一名图书管理员,挣着一份微薄的工资。我父母文革中,因Z伯伯的事,被批包庇反革命,罪加一等。当时造反派认定我爸一个教书匠,能劝留一位国民党的高层军官,一定是比Z伯伯更高级别的国民党特工。记得那大副贴在我家院墙外,老爸的名字被打了三个大红叉 ,“打倒国民党潜伏大特务XXX”的大幅标语在寒冬腊月 的西北风里簌簌发抖。G阿姨因反革命家属受的罪,尤其Z伯伯受到的迫害那就更为残酷了,此处就省略血泪千万字了。所幸四个老友都熬过了那场十年的浩劫,活了下来,实在是值得庆贺的。
文革后,我妈从乡下(出了牛棚,就下放农村)调回城恢复了工作,即全身心投入文革后恢复,重建几近荒芜的护理领域,忙得披星戴月,还经常出差。我姐俩也从农村调回,白天上班,晚上夜校,忙得不粘家,发奋想要追回那失去的十年青春,其实年华已逝,哪里还追得回来。G阿姨见我爸常年一人在家,就给我爸抱来了小不点儿来作伴。
我爸一说话,难免会喘,所以G阿姨和Z伯伯来探望老爸时,话不多说,只是陪着老爸,静静地坐会儿。这会儿呢,老爸和G阿姨都静静地坐着,看老爸膝上,那小不点 儿的小猫想干啥。
小不点儿,好像还走不稳,却很努力地,爬一点儿,歇一会儿,从老爸的膝上,慢慢地爬到了他的肚子上。兜了几圈后,在老爸的肚子上,选好了它钟意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抬起一双挺有精神的大圆猫眼儿(小猫身小,脸小,就见一对大圆猫眼炯炯有神了),小猫先看看对面笑眯眯坐着的G阿姨,接着对着正俯下头来,也在笑眯眯端详着它的老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老爸等它看够了,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小不点儿的圆脑袋, 于是小猫就伸出它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老爸的大手,呼噜呼噜地算是和老爸打了招呼,就很安心地,把小尾巴一盘,卷成个小绒球,在老爸穿着厚绒衣的肚子上,舒舒服服地打起瞌睡来。G阿姨下午还要赶回护校上课,就起身告辞。老爸挥挥手,指指在他肚子上,已经酣然入梦的小不点儿,意思是小猫睡在我身上哪 ,我就不起身,送你了。老爸嘴巴又张了几下,不出声地对G阿姨说了,“谢了,走好啊”。G阿姨也怕吵醒了小猫,挥挥手,就轻手轻脚地掩上门,下楼走了。
我家小猫在似醒非醒中。
G阿姨应该是在我来到人间时,在我妈之后,见到的第二张笑脸。我妈临产时,我爸在外地工作。农历惊蛰百虫苏醒的那一天,却纷纷扬扬下着大雪。是住医学院大院教工宿舍,我家隔壁的G阿姨叫了辆黄包车(人拉的车),陪着我妈去了江滨医院,生了我。也可以说从我刚一出生,我就记住了G阿姨温柔的笑容和她轻声轻气的吴侬软语。
我妈和G阿姨是十七八岁时,在南京读护校时的同班同学, 我妈是班上年龄最小的,G 阿姨比我妈大两岁,但她俩互相称姐,没有妹。后来才知道是我爸妈那辈同学之间的尊称,男生皆为某某兄,女生皆为某某姐,倒也省事,不用查户口,问生辰八字。
当年,我那留学日本在东京大学,获得法律学位的外公,民国期间曽官至天津法院大法官。外公为人清廉,不愿和腐败无能的贪官为伍。凛然辞官后靠卖字为生,生活清贫潦倒。他的几个子女,包括我妈,都是在外公妹妹主办的,上海爱群女子寄宿学校长大上学直到高中毕业。
图文来自网络。
我妈高中毕业后,外公没钱供我妈上大学,我妈就考上了不用交学费,还发助学金的国立中央高级护校(是高中毕业后才能考的护校),当年不管是富家小姐还是穷人女儿,不少女学生都把当救死扶伤,白衣天使的护士,作为自己为民服务,崇高理想的职业。我妈当时营养不良,又瘦又小,招收进学校时,被告知,如在一年内长不到标准体重和身高,就要被退学。
G阿姨,这位江南大纺织厂老板的千金,刚入学,一见到我妈,就决定要充当我妈的保护天使。我妈同班同学中不乏上海民族大资本家,江南祖传殷实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就有上海正广和汽水厂老板的女儿,她后来也成了我妈的终身挚友。感觉她们那个时代的人心底善良,不势利,同学间相亲相爱,友谊纯真。
读护校时,G阿姨常从家里带好吃的到学校,家里仆人也常送菜到宿舍来。G家大厨给老爷家千金作的好菜一大半都被G阿姨劝逼到我妈肚子里去了,我妈不肯吃,G 阿姨 就连哄带劝,说我妈再不增加营养,体重不达标,就要被退学云云。护校的伙食也不错,所以半年之后,我妈不但体重达标,个子也猛窜,从班上最矮最瘦的丑小鸭,一跃而变成为全校最高,最苗条的校花。再后来,我在中学时,也长到全班最高,不知是否也应该归功于当年G阿姨给我妈后天补足的营养也遗传到我的基因里去了 :)。
G阿姨和我妈因为学业优秀,一毕业后就双双被留在母校当了小先生(1949年前不叫老师,叫先生)。不久,我妈考上了赴美公派留学生。她留学回国后,几年后作了护校的校长。我妈很爱学生,但身为校长,也难免严厉。不过我妈很有讲课天才,再难懂或枯燥的课都能讲得特别清晰,有条有理,有声有色,很能吸引学生。而G 阿姨一直到退休,都是护校里的一位受学生们爱戴的,好好人老师。学生们大大小小,婆婆妈妈的事儿,都是向好心,又耐心的G阿姨求助。我妈后来调离护校到省级机关工作,而我妈说,她在护校当先生和校长的岁月是她人生事业里最心悦的时光。我妈还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而她很幸运,这辈子遇见了G阿姨。G阿姨是我妈最好的同学,同事,也是陪我妈走完最后人生的挚友。多年前,我爸和Z伯伯都早早离开了他们的老伴,先后去了天国,我妈和G阿姨都活过了九十,G阿姨还比我妈多长寿几年。
在G阿姨和我妈的晚年里,G阿姨身体腿脚都比我妈健,往往是G阿姨来看望我妈,两位老人常沏一壶清茶,慢慢悠悠地,促膝谈心,她们总是轻轻地谈着,笑着,好像有说不完的开心话题,而话题又常是围绕着她们的学生们的。而最令两位老人晚年开心的事,是她们的学生们会节假日里,或约好了,三五成群地带着儿女,孙辈来家里探望。即使当上了奶奶和外婆,见到了当年的先生(1949年前的学生),老师和校长(1949年后的学生),学生们凑到了一起,好像会立马穿越回到她们二十岁上下作学生的样子,笑得叽叽嘎嘎地,抢着说当年在护校读书时的趣事,而这时,G阿姨和我妈聆听着,就笑眯眯地沉浸在往日快乐时光的回忆中。
图文来自网络,画不是外公画的,只是题字。
现在回头再来说小猫,那个上午,小不点儿被G阿姨从中山陵护林员家里抱出来后,乘5路车,到大行宫下车,再转3路车到鼓楼下车,走十几分钟到我家,被放到老爸膝上,再爬上老爸的肚子,安顿下来,少说也折腾了三四个小时吧。小不点儿确实是累坏了,它这解乏的一觉,在老爸的肚子上,一睡就是四,五个小时。而被小不点儿当着猫妈妈的老爸也就不喝水,不上厕所地,一动不动地在旧沙发上坐了四,五个小时。等我下班回到家后,见小猫刚醒,正在老爸的肚子上打哈欠,伸懒腰。。。
小不点儿看见我,大概是睡饱了,有精气神儿了,一跃而下,也不认生,就围着我的脚边喵喵地叫着。我正要帮忙扶老爸站起身,去上厕所。老爸却说他自己来,让我快去喂小不点儿。我赶紧从奶瓶里倒了些老爸定量的卫岗牛奶到一个小碟子里,放到小猫面前(那时物质紧张,产妇或医生出证明才可以定到牛奶)。小不点儿闻了闻,就欢天喜地,伸出小舌尖儿飞快地舔食着牛奶。它很快就舔光了牛奶,掉过小脑袋,对着刚坐回沙发的老爸,喵喵地叫着。于是老爸马上气喘吁吁地叫我,赶快再给小猫添奶。我正洗菜,准备烧晚饭,赶紧擦干了手,给小猫在碟子里加满了奶。这小不点儿的猫,吃得又快又多。一转身,又听见它喵喵地,在向老爸讨要了。我看看老爸那被小不点儿消化了一小半的牛奶瓶,就盛了点儿刚煮好的米饭,加了奶,搅拌成牛奶稀饭放进小不点儿正守着的碟子,小猫一见又加食了,一闷头,又呼哧呼哧地吃开了,一会儿碟子舔得干干净净。小不点儿的小肚皮也变得圆滚滚的了。它这才满意地,蹒跚地走到老爸脚前,老爸怕小猫吃多了,跳不动,就弯下腰来,把小不点儿抱上了他的膝盖。
在我的记忆中,G阿姨好像永远都保持着她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江南大家闺秀的风范。即使在她人生最艰难的日子里,Z伯伯被隔离审查,多年见不到面,一双儿女,尤其杰哥哥是重点中学里,拔尖的优等生,因为家庭出身不被大学录取,在1964年就下乡插队,而在知青大返城时,因为不属于老三届,已经在乡下结婚等等原因,调不回城。。G阿姨要节衣缩食,精打细算,用本来就不宽裕的工资帮助培养孙辈。G阿姨从来不抱怨,都是从容淡定地面对困境,G阿姨的善解人意和乐于助人常常在不经意间,就带给她周围的人们温暖,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善良和美丽。
G阿姨的小猫礼物真是送到老爸的心坎上。我很惊奇,我和老爸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他爱猫呢?后来在小猫陪伴老爸的日子里,每每等到我妈和我姐俩在外面忙完了,回到家中,老爸就会气喘吁吁,忙不迭地,献宝似地告诉我们,聪明的小不点儿又怎么淘气了,又耍了什么新花样了。在老爸生病的最后岁月里,G阿姨送给老爸的小猫真是带给了老爸无尽的乐趣和快乐。
如今,在月圆的日子里,有时我会在后院里仰望洒满月辉的夜空,想象着在天堂里的爸妈和G阿姨, Z伯伯欢聚一起,畅叙友情,而G阿姨送给老爸的小猫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老爸的膝上。。。
我家小猫在后院大树上
台湾朋友送来的一瓶鲜花,在春寒里,感受友情的温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SyF60hA4nQ
CHRIS BOTTI IN BOSTON | "Emmanuel" w/ Lucia Micarelli
今年的倒春寒真冷,花都搬进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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