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171)张公堤上有一位汤公
闲话人生(171)张公堤上有一位汤公
方方的《汉口沧桑往事》一文,向我们介绍过张公堤:“1904年,张之洞主持修建后湖官堤。后湖水患始终是汉口的腹背之敌。尽管汉口不断填土,但低洼之地仍然遍布于城。汛期时,后湖的水自是汹涌而至,即令非汛期时,也常有大水不请自来。为彻底解决后湖水患,张之洞共耗资八十万两银,专请来外国工程师设计,一举建成全长34华里的后湖大堤。此堤东起堤角,穿岱家山、姑嫂树,直抵硚口。这使得圈在堤内的近十万亩低洼荒地全部变成了良田,汉口的地域因此扩大几十倍。而汉口堡的功能又因后湖官堤的修建,失去意义。两三年后,拆除城堡,改建为马路。人们为纪念张之洞,将此堤叫作了张公堤。”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硚口张公堤那一段,水厂路中学在堤外水厂职工宿舍里面,堤内是水厂路小学和武汉17中,两个学校门前是一条从东西湖经舵落口到硚口的柏油马路,马路比张公堤堤上的路面要低二三米左右。所以,从柏油马路上公交车下来的乘客到水厂路,只有沿着简易阶梯走上去。
当年,武汉市围棋名人汤之望先生,就住在堤外下面的一栋公寓里,爱好围棋的晚辈都尊称先生为汤公。第一次带我去拜见汤公,是我的围棋启蒙老师张继志老师。
张继志老师是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的语文老师,张老师没有教过我语文,我与张老师相识于1967年初。
那时,我们短训班的学生等待分配工作,已经无心闹革命了。但很多同学还住在学校、每个月享受十三元五角钱的伙食费,在学校大食堂一日三餐,饱食之后,或外出闲逛,或看书学习,或下棋打牌,各得其所。
年初,有一天中餐之前,在食堂门口。一位老师找我谈话。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他认识我,因为文革初期,我是短训班唯一的学生代表,被选进学校“文化革命委员会”,因此而在学校小有名气。
张老师:“我是张继志老师,以前教幼师的语文。我想问问,你会下围棋吗?”
“张老师,我不会下。”
“想学吗?”
“想啊!”
“那好,你今天晚饭后七点钟吧,到这个琴房第三间来,我教你。”张老师指着食堂大门对面的一排幼师学生的练琴房间说。
现在也记不清那一排练琴房到底有多少间了,只记得那一排房子,面向食堂大门一边和它背面一边全是一间间小房间,只能放一架钢琴和两张学生座椅。文革期间钢琴全部被学校存放到仓库去了,那房间就空出来了。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琴房第三间,张老师已经坐在那里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张课桌和两把椅子,那小小空间也只能放下这三样东西,我们也只要这些就足够了。
我与张老师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了许多关于围棋方面的话,但是,现在都忘记了,只记得他跟我约法三章。
第一,从今天开始,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每天晚上七点开始下棋;
第二,每天晚上下三盘,如果你连赢三盘,就升一级;
第三,三思而行,落子不悔。
张老师详细讲解围棋基本规则、死活问题之后,就开始实战训练。从让十三子开始。
每下完一盘,张老师都要复盘,仔细讲解哪一颗子下得比较合理,哪一颗子是不讲理的。以后每一次都要结合实战具体情况,讲定式,说棋理,顺口就说出许多围棋术语,如“金角银边草肚皮”、“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等,让人终生难忘。
第一天晚上三盘棋下完都快转钟了。张老师一定要我陪他去学校门口的小餐馆宵夜。我们边走边聊,聊的还是围棋。张老师当时大约五十多了,中等身高,身材偏瘦,手指纤长皮肤白润,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说话轻言细语,不急不忙,娓娓道来。
从第一次跟张老师在琴房学围棋,到年底分配工作后离校,差不多一年时间。几乎每天深夜,都可以在那个小餐馆看到,一老一少,宵夜时还“棋”不离口。我在张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棋力渐长,和张老师分别时已经开始下分先棋了。从让先十三子,到分先对弈,不知耗费了张老师多少心血,而张老师却乐此不疲!我每升一级,他都要在宵夜时特别犒赏。难忘师恩!
更难忘的是,张老师得知我被分配到硚口水厂路中学之后,特地从武昌赶到硚口,带我去拜访住在张公堤边的汤之望先生。汤先生是张老师的手谈老朋友,也是武汉围棋名人。
记得汤公住在那栋公寓三楼,从他家客厅可以清楚地看到堤内的水厂路小学朝南的大门,每到下午放学时间,汤公站在客厅就可以看到,他的孙子在老师的护卫下过马路,一直送上张公堤,然后目送孩子们各自回自己的家,才返回学校。哪有后来众多爷爷奶、姥姥姥爷堵在小学校门口守望,爸爸妈妈开车堵了学校门前一条街的“亮丽”风景啊!是教育的进步呢?还是历史的倒退呢?
当张老师领着我走到汤公家时,只见汤公开门迎客说:“张老师总是准点,真不愧是当了一辈子老师的!”
张老师笑着说:“汤公客气了!”然后向他介绍我的情况。汤公握着我的手说:“既然是张老师的学生,现在又是邻居,欢迎以后常来。我先跟老朋友切磋一盘再慢慢聊吧。”于是我们随着汤公移步到他的书房。
汤公书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就是一副云子和日制木质棋盘。汤公对我说:“小李老师,我和他这盘棋早已约定,你先看看棋,或看看书,请自便。”说完,两位便开始手谈,只听云子落盘声,不闻闲言碎语。再看两位老师,都是那么聚精会神,我端坐一边观棋不语。一边看,一边想,如果是我,这一颗子会下在哪里好呢?
看着想着,突然想到围棋棋子无论黑白,放在棋盒里全都一样,不分彼此,不论贵贱。棋手取子从来不看,可谓闭着眼瞎抓,抓着哪个是哪个。哦!这里不能用“抓”,“抓”太粗鲁了。记得张老师教我下围棋的第一天,就强调并示范“持子”。一般用右手,食指和中指,中指在上,食指在下,轻轻到棋盒里夹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经过思考后决定的那个地方。切记不要用手指把棋盒中的棋子翻动出声,更不要把棋子拍到棋盘上去,而是用中指轻轻地把那颗夹着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推到棋盘上。欣赏两位老师持子的动作,不仅仅是一种美的享受,更让人体悟到纹枰对坐,实在是人品的文明熏陶!
当然,一旦把那颗子放到棋盘上了,那可就不能再移动了。这是下棋的铁律,叫做“落子不悔”。传说,棋圣聂卫平小时候,有一次跟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元帅下棋,陈老总不小心掉一颗子到棋盘上,想去把那颗子拿起来,时年六七岁的聂卫平,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马上站起来,一双小手抓住陈老总说:“落子不悔!落子不悔!”
诚然,棋子落在棋盘上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就有高下、贵贱之分了!于是,就有“胜负手”之说,即纵观全局,那颗子决定了那盘棋的命运,也是俗话说的“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的那一颗子。又有一说,“人生如棋。,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本来与他人都差不多的,就看决定你一生的“胜负手”,是不是抓准了、抓住了。那么,我的未来呢?
那是1968年啊,被分到中学当老师,没有教材,不需备课,说白了,就是带着学生一起玩。每个月30.5元的工资,活着没有问题。白天跟学生玩,晚上跟同事玩。当时与我住一起的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且我们棋力不分伯仲,每天晚饭后不玩扑克牌四人“升级”的话,就回宿舍下围棋。
看着想着,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位老师下完棋了。张老师得赶在公交车高峰时刻之前回武昌,我要去送张老师乘车。我们告辞时,汤公说,“欢迎小李经常来玩,记住逢单日的下午,我这里都有棋友来下棋,欢迎你来看棋,这也是一种学习;每周你自己安排一个时间来我这里,我有时间可以跟你下棋讲棋。”
后来又在汤公引荐之下,结识了湖北棋界的许多名人,如武汉围棋名人刘炳文、刘力;1958年象棋全国冠军李义庭、全军冠军陈培芳;1980和1981两次全国象棋冠军柳大华;湖北省棋队教练邵福棠等。让我与围棋结下不解之缘,更为后来在水厂路中学、华师一附中举办棋类训练班创造了有利条件。
生活告诉我,不论是专业学习,还是业余培养兴趣,中国老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前天有校友看了《千家街上的华师一附中》,还想起了1982年柳大华来学校祝贺棋类兴趣班开班时,曾表演过一对十六盲棋表演。也许他就是当年与全国冠军下棋学生之一呢!那天柳大华与华师一附中师生中的十六位高手下盲棋,结果是母校师生全军覆没!但是,十六位选手乐呵呵,输给两次全国冠军获得者虽败犹荣。
感恩汤公!感恩武汉那一代棋界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