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九十一)草莓
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九十一)草莓
对于公公冷尚民来美,邬燕没什么意见。事情是明摆着的,长子去世了,长儿媳是个不着调的人物,他们自然是应该给公公养老的。按照美国移民局的规定,拿到绿卡五年之后他们才能申请加入美国公民。只有美国公民才能申请为直系亲属办理绿卡。冷卫星拿到绿卡只有三年,所以冷尚民这次只能是短期探亲。
邬燕利用白天有限的时间写好,打印了邀请信,去银行出具了他们的存款证明,并且做了公证。其实冷卫星的工资收入可以作为经济担保证明,但是两口子在这件事上非常默契,都没有透露自己收入的愿望。
在邯郸办理护照花费的时间比在美国领事馆申请签证的时间长了好几倍。拿到签证的冷尚民马上跑到北京电报局营业厅给儿子冷卫星打了长途电话,让儿子赶紧给他买飞机票。
半夜三更被电话吵醒,冷卫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得知是父亲拿到了签证,也为他高兴。但是听到父亲催促自己赶紧买机票,不禁心里有点别扭。他和邬燕本来是打算给父亲买机票的,只是还没有告诉他。如今这一催,好像这机票本来就应该他们买一样。如此,就不是他们的孝心,而是应该应分的。如果是母亲,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想想自己这几十年来的人生经历,父亲都做过些什么?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这些不愉快在卫星的脑子里不过是一闪而过,当然不会与妻子分享。
虽然卫星和邬燕都有了工作,但是他们的家底很薄。前一段他们在学区比较好的地段发现了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而且下了定金。买房子就要将几年来的积蓄大部分要投在房子上。如果down payment(头期)交够了20%的房款,他们就不必买Mortgage Insurance(贷款保险),那是一笔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意义的花销。虽然节省了不必要的开销,但是他们手里可以支配的现金少了许多。搬家之后要买家具,而且每月都有房贷要还。经济上的压力一定比现在大。父亲大概从来没想过他们的生活处境。
冷尚民来的时候,冷卫星和邬燕一家已经开始准备签约买房。所以尚民到了之后两个星期他们就要过户,搬家。
都说搬一次家如同着一次火,对于卫星和邬燕来说也是如此。虽然他们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公寓,但是这三年积累下来的东西也很多。其中有他们二人的书籍,家里的生活用具,月月的玩具,学习用具,一家三口的衣物。另外还有他们购置的一些二手家具。收拾东西,打包,租车,搬家具。一边上班一边做这些事的冷家小两口忙得不亦乐乎。邬燕并没有打算让七十岁的公公帮什么忙,但是也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添多大麻烦。她一直认为,毕竟婆婆去世多年,公公一直独处,他料理自己生活的能力应该是有的吧?不过是添一个人吃饭罢了。
邬燕想的太简单了。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麻烦。下了飞机已经三天的冷尚民没有洗澡换衣的意思。五月的新泽西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小小的两居室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道。月月下了学就堵着鼻子说家里的空气有毒。邬燕催促了几次,冷卫星终于提出来请父亲洗个澡。冷尚民说老人常常洗澡会伤元气。如此,又推了两天。月月下了学就去隔壁同学家,不到吃饭睡觉的时间不肯回来。就连冷卫星自己都难以忍受了,他不顾父亲是否伤什么元气,把他推进浴室,告诉他一定得洗澡。
澡终于洗完了,留下了里里外外的一堆脏衣服。冷卫星捡起来放入塑料筐子里正准备向洗衣房走去,只听父亲在后面发话了:“我的衣服必须手洗,不能用洗衣机!”
冷卫星一下愣住了,端着一筐酸臭的衣服向妻子邬燕望去。邬燕把头扭到了一边,看都不看丈夫。冷卫星想想也是,让妻子给自己的父亲洗内衣内裤确实不合适。只好自己跪在浴缸前洗了起来。
衣服干了之后,邬燕细细一看,公公冷尚民那些不能用洗衣机洗的不过是几件“的确良”,而且有些已经破旧了。她出去给冷尚民买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所有的衣服,鞋袜。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都是纯棉的。她告诉公公,所有这些衣物都是可以用洗衣机洗的。随后,她给了冷尚民一个大塑料袋子,请他将带来的衣物装进袋子里,收好。并且告诉他,这些不能用洗衣机洗的衣服在美国期间就不要再穿了。他们都很忙,实在没有时间手洗衣服。
有了新的衣服,冷尚民很高兴。过去的旧衣服收不收都无所谓,有了新的,谁还顾得上那些旧的?
搬家前一天的晚饭,邬燕做了炸酱面,黄瓜,西红柿切好,豆芽菜,菠菜用开水烫熟。一桌子色彩鲜艳,让人一看就有食欲。一家人坐定,邬燕把煮好的面条送到每个人的面前。月月开心地吃了起来,妈妈做的炸酱面不要说她,连她的小朋友们都特别喜欢。没想到,冷尚民看了一眼碗里的面条:“这是挂面吧?我不吃挂面,我只吃手擀面。”
一句话说的冷卫星和邬燕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二人都要工作,管孩子,做家务,准备搬家。难道父亲看不到他们的忙碌吗?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手擀面?
二人都不说话,埋头吃面。冷尚民一直在等着下文。这两口子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谁都不说话。见没人理他,他开始嘟嘟囔囔:“都说美国如何如何,我看也没什么好,连个像样的面条都吃不上。” 看看还是没人搭茬,他只好端起面前的碗,吃了起来。
卧室里,邬燕对丈夫说:“没打算让你父亲帮什么忙,但是也没想到家里来了这么难伺候的客人。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搬完家再请他来。”
想想这些年来邬燕父母对他们的帮助,再想想父亲这一周来的表现,冷卫星打心眼儿里感到惭愧。他九岁的时候父亲就被关进了牛棚。等到父亲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准备去长春上学了。母亲去世后,他几乎很少回邯郸那个家。仔细想想,他对父亲真是缺乏了解。按理说母亲去世后,父亲自己过的这些年也没人伺候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和毛病?
家终于搬好了,面对一屋子的旧家具,冷尚民非常不满意:“你们不是都有工作吗?还要这些旧家具干嘛?扔了买新的多好。”
“我们这个小家才刚刚起步,就算要换家具也得慢慢来。而且月月已经八岁了,我们打算开始为她今后上大学存教育基金。”冷卫星说。
“哎呀,这么点儿的一个孩子,存什么教育基金?儿孙自有儿孙福,趁着有钱,自己花个痛快,多好。”冷尚民对此不屑一顾。冷卫星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消费观点。想想自己当年下乡辛辛苦苦挣的钱和分家时划在他名下的那部分都被父亲花的一分不剩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五月份的北美,新鲜草莓还不是季节。超市里,看着女儿盯着草莓的样子,邬燕有些不忍心,于是买了一磅回来。冷尚民见了草莓马上说:“这草莓切成片,拌了白糖放在冰箱里冰镇一下那才好吃。尚兰家的老谢就是这么做的。“听了他的话,邬燕觉得有道理,于是把草莓洗干净,切片,拌了白糖后放入了冰箱。
没想到,当邬燕带着月月上完了周末的舞蹈课回来之后,那一碗草莓一点儿都不剩,全被公公吃了。洗碗池里,只有一只留下残汁的空碗。月月见了,小嘴一撇,眼泪就要下来了。
冷尚民看了一眼一脸委屈的孙女:”这孩子真没出息,不就一点儿草莓吗?也至于掉眼泪!看看你们教育的孩子,哼!”
邬燕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既不能批评孩子,也不能指责老人。最后,只好拉着孩子出门,去附近的店里给月月买了一盒浇了新鲜草莓酱的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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