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一十一)烧鸡
无言独上西楼 (一百一十一)烧鸡
周末,素贞带着婆婆去矿山探望丈夫冷尚民。与往常一样,她带了洗干净的换洗衣服和一罐为丈夫改善伙食的炒咸菜。
母子相见,双方都非常吃惊。尚民看到素贞,奎云婆媳二人一起走来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后来听母亲说是下乡改造途径此地,不禁为年近七旬的老人感到担心和悲哀。三年不见,母亲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奎云见儿子精神颓废,身型消瘦,不到五十岁就开始弯腰曲背,心痛不已。
二人执手泪眼相对,说不尽这三年里各自经历的艰难岁月。“老二被他媳妇给甩了。拜她所赐,还当上了现行反革命。老三虽然被批斗,好在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老四他们远在天边,反而挺太平。老五这个混账东西在内蒙插队,除了一封平安信就再也没了消息。现在就尚兰最有福气,谢文华拿她当祖宗似的供着,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建国是个好孩子,家里有他我就放心了。” 奎云将这三年家中发生的事情跟儿子媳妇大概叙述了一遍。
“多亏了民警小韩,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让他们扔到哪里去呢。最可恶的是张妈,当初她拉家带口来的时候破衣拉撒,连个住处都租不起。我们冷家给她房子住,工钱不用说比她缝穷挣得那两子儿了,比别人家出的也都高。更何况我们从来没拖欠过她的工钱。她那俩儿子当年还是你爸爸帮着交学费才上的学,要不然如今说不定是俩睁眼瞎呢。谁成想如今她竟然恨不得我们都死绝了,这人心真是不可测啊。”冷太太可找到说话的对象了。
“尚民,抄家的时候,我藏起来了几份房契,其中有两份在你的名下。如今房子被政府收去了,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还回来。尚兰的那一份我已经交给她了,剩下的我都带到邯郸来了。你们好好收着,就算今后拿不回房子,也算是一份念想吧。我这条老命如果撩在了乡下,拜托你们把我带回家去,跟你爸爸葬在一起。”说到这里,奎云的泪流了下来。
“妈,您甭净想那些个没有的事儿。您身体还很结实,早晚有一天会回北京安度晚年的。”尚民安慰着母亲。
他转过头对妻子说:“让妈在家里多住几天。妈要去的那个村子应该离长途汽车站不太远。你休息的时候送她一趟。那个县的县城里有‘二毛烧鸡’,刚来邯郸的时候我到下面去检查工作的时候买过,确实不错。长途车在县城停的时候给妈买只烧鸡尝尝。”
“你别再给你媳妇安排事情了。你如今没收入,她要养活一家大小,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就说这炒咸菜,也是他们娘儿俩省下来给你的。你要老老实实地改造,再也别给你媳妇添麻烦了。今后问题有了结论,出去了,可要好好对待素贞。”奎云真心诚意地告诉儿子。
李素贞给婆婆报了临时户口。那个年代,临时户口最长两个星期。超过两周就要有介绍信。这两周,奎云真正过了一次不用操心的日子。临行前,她把房契放在一起交给了素贞,并且告诉她冷家小院的后院厕所里藏的两根金条。如果她回不了家,她的一切就交给长子和长儿媳了。
星期日,素贞把冷卫星托付给邻居大妈,带着婆婆上了路。长途汽车到了县城,果然看到了“二毛烧鸡”。素贞给奎云买了一只。到了离村子最近的站,她们下车了。从这里,她们需要徒步三里地才能进村。素贞找了一棵大树,让婆婆坐下把烧鸡吃完再进村。她怕村民们看见影响不好。老太太扯下来一条鸡腿,让素贞带回去给卫星吃。“您吃吧,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他买。”奎云一边吃一边把撕下来的鸡肉塞进素贞的手里。就着素贞在军用水壶里预备的凉白开,婆媳二人在大树底下吃完了著名的二毛烧鸡。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考究的器皿,没有任何规矩,但是在奎云的人生岁月里,这是她吃的最香甜的一餐。
素贞背着奎云的被褥,衣物,奎云拎着网兜里的脸盆,暖壶,牙缸,搪瓷大碗等等日常用具,二人一同向村子走去。
村子不大,只有七八十户人家。进了村,支书把奎云安排在小韩的父母家,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
放下东西,素贞出门追上了支书。她把一斤红糖塞在支书的手里:“让您费心了。我婆婆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儿。请您多照顾吧。”
分手的时候到了。素贞对婆婆说:“您有什么事儿就写信告诉我。我会每个月来看看您的。支书看上去是个好人,大概不会太为难您。”
“你不用每个月都来看我。我这辈子虽然没在乡下住过,但是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奎云说着话的时候拉起了素贞的手,把二十块钱塞了进去。那还是尚兰在北京火车站塞给她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人生际遇中,无论她们三个女人过去的关系是好,是坏,如今她们是最亲的人。她们彼此惦念,彼此关照,默默地将自己的感情无声地传递给彼此。有了这份亲人的惦念,她们心里对今后的生活都有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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