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九十一)抄家
无言独上西楼(九十一)抄家
抄家是在冷国庆揭发了他母亲两天之后的早上发生的。那四十几个小时把他紧张得够呛。他一直在观察母亲的动向,心里忐忑不安,唯恐母亲发现了什么。但是母亲对他一如既往,不闻不问。她好像对前院那个被揪出来的女教师更有兴趣。
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冷家。奎云着实吃了一惊。按理说她不应该是被抄家对象啊。出于本能,她塞给孙子冷俊一毛钱“出去买两根冰棍,跟隔壁你的同学一人一根。”随后推了九岁的孩子一把。
小将们将奎云关在放置杂物的西厢房里。他们开始了从书房,客厅到厨房卧室的细心抄检。奎云的古玩字画,房契,小金锭,皮大衣以及一些首饰都被抄了出来。
随后,奎云被叫了出去。他们对西厢房也没有放过抄检。
一张宽大的条桌被搬到了院子里。查抄的东西堆了满满一桌。看着那些自己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奎云百感交集。这些东西经历了军阀混战,日军侵略,至今一件不缺,完好无损。这其中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保护下来的祖传私藏,如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它们的将是什么命运呢?
“老实交代,你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其中一个头目发问。
“我和我丈夫抗战的时候在重庆买的。他是研究历史的,就好买旧东西。”奎云当然不能跟这些人说实话。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是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个时候一位大学教授挣多少钱,你最好回家问问你父母,也许他们会知道。再说,当年在重庆,这些东西值不了三瓜两枣。”奎云的心在滴血,但是她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和和冷静。
“据说你姓爱新觉罗,曾经是皇亲国戚。这些东西是不是你们剥削人民得来的?你必须老实交代!”
“我姓张,户口本不是就在你手里吗?”
这个时候,街道主任扒拉开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进来:“小同志,您是不是搞错了?张奎云是街道积极分子,北京市卫生模范。她家大儿子和四儿媳妇都是解放军转业下来的。她家不应该被抄啊?”
还没等对方回答,张妈跳了出来:“她家老三是右派!”
街道主任扭头看向张妈:“我说张妈,您能不能别逮哪儿都掺合啊?她家老三的右派帽子已经被摘了,我们街道居委会都收到通知了。”
“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专门欺压劳动人民!你这个街道主任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张妈大声地叫喊着。
奎云吃惊地看着张妈,这个他们冷家一直客客气气对待,花钱雇过的老妈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冷家一向待她不薄啊?
这时小将们不耐烦了:“去去去,你们这些老太太别跟着瞎喳喳。我们是接到了举报才来的。” 他手上拿着几份房契在奎云面前晃了晃:“张奎云,这是你所有的房契吗?怎么跟房管局的数对不上?”
“这个家被你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你们找不到,让我上哪儿找去?”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房子?是不是你娘家剥削劳动人民,或者是皇上赐给你的?”
“您太高看我了。皇上认识我是谁呀?我1900年出生,有皇上那会儿我还是个毛丫头。我1920年出嫁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们两口子住在东城租来的两间破土房里。从结婚到1948年底,除了躲日本,我是北平城里有名的房纤儿,就是经纪人。所有的房子都是我丈夫的工资和我自己劳动所得。没欺压谁,更没得到什么人的赏赐。”奎云不无骄傲地说。
这个时候,一个头目把缩在众人后面的冷国庆叫了出来:“冷国庆,你说你母亲是皇族贵戚,家里藏有金银财宝。如今房契还差着好几份,你说说,这个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
冷国庆极不情愿地走上前来。奎云听说是儿子国庆告发的自己,一时气得昏头涨脑浑身发抖。“你个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初不如生下来就把你掐死!”说着,她走上前去,照着老五的脸就是一巴掌。国庆一愣,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母亲的打。
红卫兵们火了:“好你个吃瓦片的收租婆,你还敢动手打人!”说着,奎云脑后的发髻被人一把抓住,手起刀落,奎云的发髻被砍了下来。头发一下失去了管束,哗的一下扑向她的脸。
“等等,正事还没办完呢。”头头发了话。他对奎云说:“房管局昨天通知了我们,命令收缴你的所有房契。从今天起,你的所有房子都被归为国有,你不再得到任何经租房的租金。”
听说自己的房产全部被充公,自己唯一的生活来源完全被掐断,奎云再也沉不住气了。只见她面红耳赤,两眼发直,喉咙一阵腥甜,一口热血冲出来,喷了对面那位革命小将一身。随后,她两腿一软,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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