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场上的奇遇
学校里一直是体育差等生的我,虽然球艺平平,对网球却情有独钟。自从当年和先生走到一起后,每年两人都会或多或少到网球场上挥上几拍。
疫情前和几位女朋友去报了网球课,上了两期。那一阵子打得很上瘾,可能因为动作不够标准,打多了胳膊肘会有点隐隐作痛,切身体会了一把“网球肘”的含义。
疫情最严重的那一段,镇里所有的公园都关闭了。后来还不容易等到重新开放,我和先生背着有些陌生的网球拍来到网球场,看见涂着绿漆的地面上散落着一株、或几株青草,大都已经高出地面不少,从那些已经裂开的缝隙里倔强地长出来,让人看了心里有些荒凉的同时,又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今年,随着口罩的摘除,各种活动都逐渐回归正常。镇里的几个网球场被翻修一新,平整没有一丝缝隙的蓝色场地,配着洁白的边界线,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新场地很受欢迎,只要天气不错,每次路过,基本都被占满了。
由十几个妈妈组成的网球群也活跃起来。群里真正的网球高手并不多,但热情高涨的人不少,隔一两天就有人高呼“打球去!”。
打了几次后,几个先生也参预了进来,或招式凌厉或幽默健谈,妈妈们球艺增进的同时不时被逗得捧腹大笑。很快,他们就被各自媳妇拉进群,网球群变得空前壮大和活跃。
一日,我也拉着先生去了大家说好的一个场地。家里有事,我们去晚了。到达时,上面的场地已经全满了。
这个网球场离着高尔夫球场不远,环境相当不错。特别上面这块场地,周围绿树环绕,及时在炎热的天气里也有一部分树荫。而且周围一圈还装了路灯,到了晚上明晃晃的,让那些网球发烧友想打多晚就打多晚。也难怪一般总是爆满。
我和先生无奈地笑一下,往下面那片网球场走。两个场地之间隔着一块有坡度的草地,从草地上的小路走过去,也就150米左右的距离。
这边一共四块场地,第一块和第三块有人在打,我们来到第二块,拿出球拍开始练习。打了十几分钟后,第三块场地之间上的两位美国女士收拾东西走了。
过了一会儿,远远看到第四块场地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华人,貌似是父女俩。小姑娘扎着马尾辫,一件粉色上衣,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爸爸戴着眼镜,个头不高,身着一件深蓝色上衣,显得很沉静。他们带来了了一大筐球,一看就是专门来训练的。
这边我和先生打球渐入状态,我在拼命想接住每一个冲向我的球,离我不远的尚好,太近的和太远的,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那边那父女俩也开始练起来,边练边不停地聊着什么。他们球多,很快绿色的网球就在四面八方堆积起来。
就在我跌跌撞撞去接一个靠近网的球时,女孩愤怒的声音突然很大声地传过来:“怎么打球的啊,你真是个垃圾,网球垃圾!!”
非常流利的中文。我和先生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色,也不好说什么。大家离着不远,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被听到。
这么小的年纪,说话这么粗鲁,又是这么标准的中文,乍一听到,还是很震撼的。在美国住了这么过年,朋友熟人的孩子夜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
那个女孩似乎已经被愤怒的情绪包围了。她一直不停地训斥着她的爸爸,那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帮她练球的男人,就像一个老人在教训自己闯了大祸的孙子一样。
“你这个水平,也好意思和我打球?!”
“你为什么老打到我身上?你是故意存心的吧??”
“你这个臭球篓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打球还那么臭,你不惭愧吗?”
……
我们别无选择地默默听着那刺耳的抱怨和指责声,很为那个可怜的爸爸抱不平,也希望那个女孩可以很快停止她愤怒的咆哮。我们注意到那个爸爸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显然他注意到我们也是中国人,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这时最头上那块场地的两个人也走了,我和先生很有默契地赶紧转移过去,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打的过程眼角瞟过去,看见父女俩隔着网面对面很激动地讲着什么。最后爸爸终于忍不住了,把网球拍往地上一摔,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开了网球场。
小姑娘站在那儿怔了半天,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半响,她过去拿起捡球器,开始捡网球,一个一个,很慢很慢。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正收拾着,看见爸爸回来了,父女俩又在交谈着。
我们走到停车场,上面网球场上我的战友们也准备离开了。我们聊了几句,表达了这次没能并肩作战的遗憾,相约下次。
我找遍自己的身上和网球包,也没找到车钥匙。先生说你肯定落在网球场了。我匆匆走回去,果然见它孤零零躺在一边,肯定刚才搬得匆忙把它落下了。
那边的父女俩还在谈判,也许爸爸看见我们走了,声音没有压低,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在说:“我已经尽力了,okay?”
我拿着钥匙爬坡往回走,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女孩应该是大陆过来没多久吧?怎么能这样和长辈说话,是被国内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惯坏了吗?
又想:这个女孩如果就这样下去,遇事总挑别人的毛病,不管工作和家庭,她都会有不少麻烦吧。
想着想着,仿佛看到二三十年后的她劈头盖脸训斥自己老公的样子。
坐进车里,和先生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忧虑。先生说:你想多了。那么年幼的孩子,以后成长的路长着呢。我点头称是。
这时晚霞已经升起来,天边明晃晃一片灿烂。我们的车从坡上驶下去,又经过那个网球场,父女俩还在那儿捡球,落日余晖在球场上投下了一大一小的轮廓,周围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