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江少华 十八 下岗
十八 下岗
八九年五月的一天,我们正在准备高考,忽然听到校门外一片喧哗。很多同学闻声就跑出来看热闹。原来是冶院、医学院的大学生们,举着横幅,呼着口号,浩浩荡荡的从校园出来,要去南门口静坐示威。他们在三中门口停下,大声呼喊着:“三中的同学们,快出来,我们一起去啊!” 这时,主持学校工作的谢亚德书记连忙站了出来,和人一起把校门“哗”的一声紧紧关上,然后挥手示意,让大家都回教室去。同学们回到教室里,却止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改革开放后,人民的生活水平确实是提高了很多,但渐渐地,收入差距也变得越来越大。一些胆子大,有门路, 会钻营,甚至违法的人发了财。劳动致富的其实不多。. 真正老实本分的人还能拿死工资就不错了。工人的社会地位比以前则下降了许多,工厂效益下降,不少国家企业被承包,或廉价出售,要么就干脆破产,以前工人师傅算是国家的主人,却一下子就变成了出卖劳动力的被雇佣者。这还算是运气不错的。很多昔日拿着铁饭碗的工人师傅,干脆就失去了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岗位,失去了收入来源,茫然不知所措。这种越来越大的收入差距,以及其它一些不公正的现象,比如严重的腐败现象,让很多人心怀不满。有时候,这些矛盾还有可能会激化起来。
八十年代末,妈妈所在的工厂因效应越来越差,不得不开始裁员,直至破产倒闭。受此影响,妈妈下了岗,一下子失去了大部分的收入。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我和弟弟都在读书,正可谓“青黄不接”。就这样,全家的重担骤然压在了爸爸的肩膀上。爸爸用他瘦弱的身躯硬是抗起了这沉重的负担。他和妈妈省吃俭用,以前的生活癖好,比如,爱品茶,爱抽烟,一时间他都放弃了。家里的家具,都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购置的,样式已很陈旧了,客人来了看了都直摇头。为了给我们付学费生活费,爸爸妈妈几年没有置新衣,长年就是身穿一件旧外套,脚上踏着一双旧胶鞋。
当时赣州已经开设了不少补习学校,邀请爸爸去教课的人很多。为了给家中多挣点钱,爸爸常常是晚上上好几节课,刚从一个补习学校回来,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匆匆赶去下一个补习学校。他天性认真负责,对任何学生绝不会敷衍了事,而是竭力帮助他们。他讲课嗓门又大,有“高音喇叭”之誉,从来不会因为累了就不大声讲课了。有好几次,当一个晚上终于结束了,他回到家,就瘫坐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第二天早上,他又得抖擞起精神,给同学们上课去了。这样的超负荷劳作,长年累月,实在是消耗了爸爸太多的生命能量。记得有一次寒假回来,父亲头痛,让我用拳头轻轻地敲击他的脑干部,敲了左侧再敲右侧,然后就觉得头痛好了一些。 现在想想,父亲后来患帕金森症,那时就有病根了。
每当收到工资,爸爸就把这用血汗挣得的钱交给妈妈,让她安排家里的生活,并给外地读书的孩子寄去一些。他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添件衣服,或者补充点营养呢?爸爸啊,对待我们,你真就像一头牛一样,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啊。这样的恩情,我们怎么样才能报答呀?
因为学历问题,父亲的高级职称当时一直没能解决。直到我的交大校友黄云芳学长接任三中校长后,在她的大力推动下,父亲的高级职称终于在九五年初批了下来。那年,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
九五年祖母去世了。祖母一生艰辛,为了维持这个家,吃尽了人间的幸苦,受尽了世上的磨难。祖母病重期间,父亲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回沙石去看望照料老人,让老人最后含笑而去。在弥留之际,祖母看着守在身边的父亲和叔叔,断断续续地说:“我中间是吃了很大的苦,但做女孩子时,和刚嫁过来时,我还是享了福。老了,你们又对我这么好,这么孝顺,我还是在享福啊。妈这辈子,没白活,值了……”。言讫而逝,脸上犹带笑容。
八零年时,祖母和叔叔从峰山深山里迁回沙石。为了让他们有地方住,父亲母亲到处想法凑钱,还把手表拿去卖掉了,在沙石镇子里买了栋老房子,让祖母和叔叔居住。叔叔也是在这栋老房子里结婚成家的。九十年代初,因为太婆和祖母是被错划为地主的,父亲和叔叔去沙石镇政府找人交涉,要求赔偿一些从前江家大院的损失,当时镇政府还给了几千块钱,算是赔偿和恢复名誉。这些钱,父亲做主,给了祖母作为养老用。祖母去世后,在家族中的几位老辈主持下,父亲和叔叔进行了“分家‘。还没等老辈裁决,父亲就先开了口:”所有妈妈养老的钱,都留给少清(我叔叔);房子也给少清。我什么都不需要。” 分家很快就这样结束了。这几位老辈不禁感慨地说:“这样的分家,这样的哥哥,我们活了这么久,还从没有见过呢。”
九三年父亲和我(父亲后),同学们在八境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