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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更年期 (原创小说)

社会更年期 (原创小说)

博客

社会更年期

                                                              李公尚

从美国到中国探亲,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地,喜犹未尽,便发现国人正经历着社会更年期。国家机能内分泌失调,社会秩序生物钟紊乱,民族精神免疫力下降,群体情绪抑亢性不稳,是这个社会更年期综合症的临床表现。

我的家人依旧住在北京的那个机关家属大院里。星转斗移,儿时的记忆早已物逝人非。连过去每天早晚去打开水的锅炉房都俨然成了“大户人家”,阔绰起来。原来的开水龙头,现变成数控电子插卡开关。昔日的烧水师傅,一洗前“卑”,趾高气扬地做起了专营水电煤气网络等充值卡的“老板”。“一阔脸就变”,先前他谦恭宽厚,演变为骄横刻薄。对打水忘记带卡的人,无不奚落到痛快淋漓。可算得“人生得意须尽欢”。

那天早晨,我去锅炉房打开水,微笑着向路遇的一位邻居致意问候——这是在美国生活多年养成的习惯——然而,邻居立即警惕起来,从头到脚反复打量我,然后瞪着惊恐的双眼,作仓皇逃匿状绕步而行。我这才注意到,这位邻人大约是位女士。

说“大约”,是因为国人喜逐潮流,致阴阳失调,遂以异性化为时尚。这位邻人用绿黄杂色染就刺猬短发,初见难以让人判断其性别,如同人们见了神鬼不敢去猜想它们的雌雄一样。她冲我横眉冷对,令我惊奇地多看她一眼,依稀记起二十年前住在后楼那位参加中央少年广播合唱团的小姑娘。那时她甜美清纯,每每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我便自豪地对人说:“瞧,那是我们院儿里的。”

我打了开水原路返回,见路边聚集了几位邻居,微笑着向她们问候。那位绿顶短发女士位于其中,乜斜着我,下巴向我一翘,低声对众人说:“就是他,就是这个人,真奇怪,我从来就不认识他,他见了我就冲我笑,而且笑得很怪,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她身边一位女士瞟着我,故意用让我听到的音调问她:“是不是神经病?冲你笑一定不怀好意。男人冲陌生女人笑,就是想非礼,想耍流氓。现在这个大院里住的人越来越复杂,什么乱七八糟是人不是人的都能住进来。家属委员会也不管,影响我们正常生活。”

绿顶短发女士听了,提高嗓门说:“你们说,这算怎么回事?我可是个正经女孩儿,从小家里就教导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们是知道的。我又没有招惹他,他就那样……不行,找地方说理去,找家属委员会去维权……

我心中一震,一种“故人知君,君不识故人”的苍凉涌上心头。怎么过去亲切和睦的邻居,现在已如此冷漠多疑?

         傍晚,我外出回来,进入家属院儿时,门卫正严格检查每一位出入人员。大院儿门外的街道对面,架着好几台摄影机,围着看热闹的人,堵塞了街道。有行人抱怨:“拍电视也不挑地方,家属院门口有什么好拍的?”

回到家中,院儿里的家属委员会主任正和我弟弟谈话。弟弟告诉我:“下午家委会发了通知,让所有外面临时住在院儿里的人前往家委会登记。我已经帮你登记了。主任是来了解今天早晨发生的一件事。今天早晨,住在我们后楼的一位叫王玉玲的女邻居出门锻炼身体,被陌生人调戏。还好,她自救能力强,坏人没得手。后来她到家委会去维权,让家委会赔偿她精神损失,闹得沸沸扬扬。连记者都叫来了,挤在院门口,要求采访。那些香港记者和外国记者摆得阵势最大,把稿件都编好了,就等着拍摄几组有影响力的镜头。”

弟媳说“王玉玲经常没事找事,总想弄出点动静来引人注目。一些媒体称她是“维权律师”,其实她根本没学过法律。今天她硬说调戏她的坏人就住在咱们楼里,可咱们楼哪有那种人?楼上楼下都是离休的老领导,他们的孩子也都不在身边。”

家委会主任说“我通知门卫不许记者进院儿采访,王玉玲就拿着香港记者写的一篇“大陆中央国家机关内部流氓横行”的报道,逼迫我签字,这简直是荒谬。很多政治谣言就是这样制造的。这种无稽之谈一旦发表,经国外网络媒体一转载,一些动机不良的人随意评论几句,那种“外媒揭露中国政府机关乌七八糟,国外学者网友一同大力挞伐”的舆论就铺天盖地了。“

我叙述了早晨我去打开水时的见闻,便问王玉玲是什么人。家委会主任说,她就是院内锅炉房烧水老王的女儿。上高中时参加过香港办的一个什么“世界小姐”选美比赛,得了个中国华北赛区亚军。后来接到一个什么“世界妇女民主基金会”的邀请,去美国参加了一个月的“世界自由之女夏令营”。高中毕业后报考电影学院,没考上,就当了空姐。前些年和香港一位有钱的富商结了婚,后来发现她丈夫在加拿大另有家室,就寻死觅活。闹到最后,得了一大笔离婚赔偿费,回到父母身边。她没有工作,一直住在院儿里。据她说,很多男人追求她,她一个都看不上。这两年她常带一些外国人到她家里,被一些港台媒体称为“接近中共高层的消息灵通人士”。

我问,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人,为什么听之任之?

家委会主任说:“现在上面一味强调社会和谐,处理事情要人性化。下面也弄不清“人性化”的界限,所以对这种到处蓄意碰瓷的人,只能劝说了事。

那天,家属院儿门外的记者们翘首恭候的“中央国家机关群体维权事件”终于没有发生。第二天早晨我去打开水,再次遇见炸着绿色刺猬短发的王玉玲,她嬉皮笑脸地冲我吹口哨。我依然微笑着向她致意问候,她却举起竖着中指的双手,在众人的掩笑之下,摇头晃脑地搔姿弄臀。

一个星期后,我回到三十多年前曾上山下乡知青插队的村庄,正赶上当地的村镇换届选举。触目之处,气氛群情激昂,民众剑拔弩张。茫然环顾,村民已不是那时的村民,村庄也不是那时的村庄,只有“篱笆墙的影子还是那么长”。当年村里最好的建筑,我曾添砖加瓦参与建盖的那排两层“知青楼”,早已没了踪影。过去村民低矮粗陋的土墙草屋,代之以“超英赶美”的幢幢楼宇,那时传说中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梦想,已被各家的手机电脑汽车摩托车的喧闹遗忘。

正在竞选连任村委会主任的赵远山,是当年大队会计赵庆林的儿子,刚在镇上的电视台发表完竞选演说回村,带领了一百辆租订的婚庆轿车浩浩荡荡排在村口,等待接村里的选民到县里预订好的大酒楼去吃饭发红包。

他的竞选对手王希钢,是当年大队民兵连长的儿子,由村里所有少数姓氏的村民推举,挑战村里赵姓大户的常年霸权。他承包村里的铝矿,用挣到的钱供应儿子留学美国。他儿子在美国佛吉尼亚大学主修“国际政治”,受过托马斯杰佛逊的徒子徒孙们亲口传述的民主要义 ,现在休学回国,专门帮助他参加竞选,洋为中用地演绎着“打虎需要亲兄弟,上阵需要父子兵”的古训。

         王希钢的儿子教给王希钢,在选前一个月用重金租下县里所有网站的主页,雇用多名网络写手制造散布舆论。此时,他们父子俩租用了二十台大客车,拉着村民们刚从县里最好的酒店吃完饭回村。村民们下车时,每人手里提着一只昂贵的“耐克”名牌鞋——这是王希钢的儿子实施的“选举激励机制”,以和“国际民主制度”接轨,即:参加选举的人每人先发一只名牌鞋,等王希钢被选上后,再发另一只。

村里还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竞选者,因势单力薄,财力不够,影响不大。但他们抱定“你能干,我也能干,我选不上,你也别想选舒服了”的“民主观念”,以“公正合法,不被收买的自由竞选人”标识,在不同场合抛头露面。

提着一只鞋的村民们刚下车,两位“自由竞选人”便手持扩音器迎向前去,揭露给选民请客送礼,属于违法贿选。吃饱喝足又得了实惠的村民们根本不理他们,一看到赵远山租的轿车等在村口,赶紧把鞋系在裤腰带上,呼亲唤友一轰而上地往赵远山租的各辆轿车里挤,大呼小叫着再到县城去风光一顿。

一位老的村民争先恐后地从大客车上往下挤,不慎被村民们酒后吐在车上的污秽滑倒,爬起身上前抓住司机,大叫“明食赔糖,明食赔糖(民事赔偿)”。司机挣开他的手,生气地说“赔糖,赔糖,赔你个鸟!你们吐脏了我的车,我还没让你们赔呢!”那村民一听,下车躺在车轮下大喊救命,说不“赔糖”就是侵犯“人钱(人权)”,破坏“明主”选举。他的亲属见了,高喊着“我们要正当围钱(正当维权)”,鼓动其他村民砸车。

王希钢此时不愿节外生枝,赶紧和他儿子带领他的助选团队前来劝阻,老人的亲属高喊:“我的选票我做主,不帮我们讨钱,你就不是明主。”王希钢急忙向老人和他的亲属保证,一定要向巴士公司讨说法。说着,悄悄塞给每人一个红包,转身催促司机赶紧开车离去。

众村民挤上赵远山租的小轿车车队,惊天动地地向县城驶去,王希钢和他的儿子赶紧带领助选团队回家写微博。他们在刚才的酒席上,从“酒后吐真言”的村民口中,搜集到诸多赵远山任职期间贪污腐败的道听途说,需要加工成章,编成段子,在网络上散布。王希钢的儿子负责把这些材料发表在欧美的华人网站上,并进行评论,以制造“外媒”和“外国学者”的舆论。

晚上,我住在村里原来老房东的家中,后半夜,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吼叫起来。嘶哑的声音急迫地鼓动村民,到县政府去讨说法,要公道。老房东出门去打听了一会儿,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对我说:“孩子小不懂事,在外面惹了祸。求你给我做主,帮忙去救我孙子。”

原来,赵远山和助选团队带着村民到县里的酒楼喝酒,席间,许多村民收到手机短信,说赵远山的儿子和外地的富商暗中勾结,出卖村里的一个村办企业,以偿还他儿子在外面欠的高利贷赌债。这个村办企业一旦被卖出,所有在这个企业里工作的村民,都将被新来的工人顶替。看到这条消息,一些村民开始借酒闹事,故意损坏酒店的设施。导致了不同意见的村民之间酗酒互殴。

酒店人员报警后,公安人员前来维持秩序,带走了寻衅滋事人员,其中包括老房东的孙子。赵远山为了向村民们有所交待,提出为民请命,带领村民到派出所去要人。村民们包围了派出所,赵远山的助选团队打电话告诉媒体,说警察破坏民主选举,无故抓走正在参加民主选举筹备大会的合法选民。一家境外媒体正在当地采访基层直选,记者们得到消息后,不辞劳苦,兴高采烈地连夜赶来,进行现场报道。

被拘留的闹事人员酒醒后,派出所对其进行批评教育并予以罚款。赵远山不想把事闹大,以免让竞选对手有机可乘,所以赶紧答应代缴罚款并赔偿酒店损失。

第二天早晨,被拘留的闹事村民被释放后,众多记者驱车跟着村民们回村,要当面采访他们如何受政府迫害。赵远山对手机短信引起的这次意外非常恼火,怕记者进村后闹出更大的麻烦,就让他的助选村民阻止记者进村。他的助选村民对记者们说:你们要进行采访可以,但必须先交一大笔的采访费,才能进村。

记者们听了目瞪口呆,急忙上前解释。这时,村里突然涌出一伙村民,在几个“自由选举人”的带领下,举着“民主选举不民主,选出的都是黑社会。”“强烈要求上级政府派干部来管理村政”的标语,吵闹着要见记者。赵远山见状,慌忙指挥他的助选村民上前堵截,不许他们和记者接触。

记者们见状,急忙抢拍镜头,结果和阻止他们采访的村民发生了肢体冲突。随着村民们越聚越多,记者们很快就被村民们抢走了报道器材,打得抱头鼠窜。一位外国记者依仗自己是外国人,自以为享有特权,不屑逃跑,结果被村民捉住,二话不说就抢走了他身上的所有物品,脱掉他的外衣,把他抬着扔出了村。

外国记者赤身裸体地逃到村外,心有余悸和等在村外的中国同事见面后,一改垂头乞怜之相,气焰嚣张起来。如同挨了打的狗见了主人,有了底气,掉头冲着身后的村庄,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中国人难缠!一给民主就都变成土匪。给你们民主是让你们反对你们政府的,你们却越搞越独裁!我要向全世界揭露你们这群土匪!让你们他妈的永远也好不了!”

                                             2012731

                                                      于美国佛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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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李公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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