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学琴路(二) --- 小老师
当时我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业务代表,偶尔也会在一个语言学校教教课。有一天我在语言学校代课的时候,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女生课后走过来对我说,
“孙老师,我想了解一下人寿保险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在保险公司工作?“ 我有些惊奇。
“你们公司不是每天在中文报上登广告吗?我总是能看到你的照片。“
想了解保险的女生叫王欣。她说她和家人两年前移民美国,现在在一家公司当实验员,晚上来学学英文。我看了看王欣,她不美也不丑,表情无喜无忧,穿了一条干净的牛子裤,疏着毫无特色的马尾头。
“为什么想起来要买保险?“
“就是想了解一下。” 语气立即让人感到了个性。
按照约定我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开车四十多分钟找到了王欣的家。她家住在波士顿的南部,一家三口租了一家半地下室的两间房,没有客厅。我把沉重的手提电脑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指着数据解释保险。王欣的丈夫也在家,出出进进地客气地对我点点头,好像在准备上班。
“好吧,我们就买十五万吧。” 王欣说,还是那种无悲无喜坚定的语气。
我拿出了申请表帮他们填写,心里疑或她怎么也不和她丈夫商量一下。
王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平静地聊了一下他们的背景。
他们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叫翟景沁。景沁生下来就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后背上长了一大片的胎记。王欣在国内时和美国的一家医院联系多年申请来美国做换皮手术。波士顿的一家著名的医院经过研究,同意为景沁免费做手术。这样王欣带着女儿两年前来到了波士顿。
我说,美国的医院为什么这么仁慈呢?王欣说,主要是人道主义,另外也有科学研究的因素。医院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孩子有这么大的胎记,这对医院的研究是个挑战。换的皮要从孩子妈妈的腿上割。手术要一片一片地做。现在已经做了两年了,还需要再用两年。
王欣说,我是要买人寿保险的,从我腿上割皮也是有风险的。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女儿怎么办?
王欣的丈夫在国内时开了个小工厂,开始不愿意丢掉工厂来美国。王欣说,你不来美国就离婚吧。丈夫就这样去年卖了工厂也来了美国。语言不通,也没有工作身份,只能是在一家中国餐馆打工。
女儿景沁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孩子虽然个性很强,但是很懂事。王欣说,“我对我姑娘说,象你这样的丑女孩,将来只能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努力。”
填完申请表,王欣推开了她女儿房间的门。女孩正在台灯下看书。房间是昏暗的,简单的单人床,床头有个小书架,没什么家具,可是墙角却有一架钢琴,钢琴是新的,雅马哈牌子,房间是昏暗的,只有钢琴在发着暗暗的光。
“景沁弹钢琴?”我问。
“是呀,在伊丽莎白音乐学院上课,已经考过了七级”
伊丽莎白音乐学院是全美最好的音乐学院,七级是能够考过的最高级别。我立即要求景沁弹一首曲子。
景沁坐在了钢琴傍,整理一下谱子,就弹了起来。她的手臂轻轻地抬起,重重的落下,头从左甩到右,又从右甩向左,手指飞舞着,身体摆动着,我一下子就被这琴声震撼到了。
好像是一首听过的曲子,我不记得是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我望着女孩的背影,听着滚动的音乐,我满脸是泪,浑身酥麻。
景沁弹完一曲后,客气地站起来,微笑着。
景沁不高,可是也不矮。她不胖,可是骨架很大。眼睛细长,面部棱角清晰。她不算漂亮,可是不像她妈妈说的是个“丑女孩”。她的整个神情中有一种光,让我有一种感动。大概是她弹奏的曲子的作用吧。
我说,“我家孩子今年八岁,在跟一位老师学钢琴。不如让她跟你女儿学吧。”
“那怎么行?我女儿也没教过别人。别把你女儿耽误了。”
“没事儿的!我女儿也不想当音乐家。我不喜欢她现在的老师,太严。他咋那么想不开呢,我付钱学琴就好了。他为啥总是生气呢?”
王欣笑了,她女儿景沁也笑了。
迪迪和景沁学琴,我付和余老师一样的学费。可是每次学琴我都要开车半个小时才能到景沁的家,有时堵车,路上要用四十多分钟。景沁教迪迪学琴的时候,总是把门关上,我就和王欣坐在外边的厨房里聊天。
每次我问景沁,迪迪学琴怎么样啊?景沁总是笑笑,然后看看她妈妈,并不回答。
有一次我问迪迪,“姐姐教钢琴教得怎么样啊?”
迪迪想了想,说,“嗯,好。可是姐姐的手… …”
“姐姐的手怎么了? “
“你没有看到吗?姐姐手上有一片黑,上边还有毛… … “
我突然懂了为什么王欣说她的女儿“丑”。也不知医院计划的手术包不包括手上的胎记。也不知手上的记能不能换皮。
有一天迪迪学完琴,王欣就让我们一起和她们吃饺子。后来几次都坚持留我们在她家吃午饭。我发现她家的午饭都是精心做的,常常有海鲜有肉,外加一个素菜。
我说,你这样做饭我很过意不去,你们家又不富,我们付的学钢琴的学费不是等于不付钱了吗?
王欣说,“孙老师,我们每次上班都是坐地铁,并没有意识到你每次开车来都是要过收费桥的。后来我们才意识到你每次来回要付七块钱才能到我家。可是你从没有提起过。”
又有一次王欣对我说,“我告诉景沁一定要用心教迪迪。我告诉她孙阿姨只是为了鼓励你才开车这么费劲儿来咱家让迪迪跟你学琴的。“ 我听了心里有些惭愧。其实换钢琴老师,真的是不愿意继续看到余老师严肃而失望的脸。
再一次王欣告诉我,“我姑娘那天对我说,‘我考上哈佛大学当了律师后,一定会支持孙阿姨的。她不是要写书吗?我赚了钱就出钱帮她出书!’“
我浑身一阵电流通过,又一次眼泪湿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