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姚让的疫情时代》(32)
三十二
西北王停在医院旁边小巷子里的车不见了。
姚让左右张望了一会说:“武汉的这些小巷子都挺像的,你确定是停在这里,没有记错?”
小巷子旁边的路肩上还有很多车停着。西北王肯定地说道:“当然是停在这儿的。医院里面的车位都是满的,我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在这儿找到了一个位置。这儿没看到不让停车的标识,而且前后左右都有车停,我以为是可以停的。”
两个人正纳闷不已,旁边一辆车的车主过来说:“别找啦,你的车被拖走了,去停车场找吧。我也不敢停这了,不然一会还会过来继续拖。”
“你知道是拖到哪儿去了吗?”
“应该是拖到白沙洲去了。”
“这里到底可不可以停?没标牌说这里不能停啊?”西北王还是有些不解。
“这种地方就是可停可不停,这个月如果指标没完成,就过来扫荡一下。平时呢,就把你们给养着。不一定对,我瞎说的,呵呵。”司机哈哈一笑,急急的发动车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个人打电话查了查,果然是因为违停被拖到了白沙洲的拖车停车场。
姚让说:“那怎么办?”
西北王看看时间说:“估计我们现在赶过去,那里也下班了,只能明天一大早去找车。”
姚让说:“那现在我们打车回去,我取了我妈的东西就回医院。明天早上我们再会合去找车。”
西北王说:“你今天不能回医院。”
“为什么?”
“这是你哥的车,估计会需要一些你哥的身份证、保险什么的资料。如果你今天回医院明天出来就又难了。”
“那我妈怎么办?”姚让一时没了主意。
“看能不能跟你妈商量一下,让病房里其他的人帮忙关照一下。你就说明天一大早,最多耽搁一、二个小时,你取完车就回去。”
姚让犹豫了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硬着头皮跟胡心枝打电话把情况说明了一下。
胡心枝淡淡地说:“你去玩,不用管我,我没什么事,我虽然年纪大了,自己还是可以动的。”
胡心枝用一种失望的语气说出不介意的意思,让姚让很是愧疚:“妈,我不是去玩,是真的车被拖走了,要去处理一下。”
电话里传出隔壁床胖子老婆的声音:“女儿忙就让她去忙,这都箍在这里好几天了。太婆,有我在,你有什么事叫我,是一样的。”
胖子老婆又冲着电话里嚷道:“姚老师,有事你去忙,胡老师这边有我呢,放心吧。一会,我帮你妈妈去打饭。”
挂了电话,西北王问:“你妈同意啦?”
姚让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胡心枝的同意有时候跟不同意之间的边界模糊不清,姚让有些拿不准,但准确地说,胡心枝经常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西北王说:“那我们现在好像多出来了一些时间,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好好吃一顿,给你补一补。你看你,才几天的功夫,脸上都没肉了。”
说罢,西北王伸手去轻捏了一下姚让的脸颊。
姚让扭脸避了避,不想让西北王关注自己憔悴的模样,赶紧推荐道:“要不,去江边,尝尝我们湖北的湖鲜和江鲜。”
江边的餐馆从古至今都少不了一个叫“望江楼”的,就像客栈中的“悦来”,人名中的“耀祖”,都是宜景宜情的好名字。
西北王翻着菜单感叹道:“甲鱼这么便宜,在北方,甲鱼算是一道硬菜,好的餐馆都不一定有。”
姚让说:“哎,我们这儿乌龟甲鱼随便吃,滋阴又壮阳。”
西北王抬头看了一眼姚让,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懂得不少啊!”
姚让脸上微热,知道西北王打趣她,一时又恼不得,便找补道:“还生肌健骨!”
西北王笑意愈浓:“懂了,特别是对脚踝肿痛有立竿见影之疗效!”
姚让只好啐道:“坏人!”
西北王说:“不识好人心啊!”
一只还在懵懂中挣扎的甲鱼被服务员用网子捞过来给两人验明正身。
姚让心有不忍,说:“拿走吧,不看了。”
西北王道:“看了就不吃啦,鸵鸟心态!”
姚让说:“西方人连鱼眼睛鸡头都不能看,说是怕无意中对上了他们的眼睛。”
西北王道:“伪善说的就是这种吧。”
“五官之中,唯有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你都要吃人家了,还是让它们关窗瞑目比较慈悲吧,也有可能跟习俗和宗教有关。”
西北王问:“是吗?你妈信佛,她怎么看的?”
“她说只要不是自己杀的或者看着杀的,关系就不大。”
“还是佛家的说法有智慧,既不拦着人吃又不拦着人杀,两拨人,分开算。不过,有点像是鸵鸟心态换了一种说法。”
“减轻一点吃起来的歉疚感也是好的。”
一盆红烧甲鱼上桌,西北王忽然说道:“把你脚伸出来。”
“干嘛?”
“看看你的红烧猪脚。”
“要吃饭了,你嫌不嫌脏啊。”
西北王掏出一副脚腕护具说:“忘了给你这个,带上走路要轻松一些。”
姚让说:“什么时候买的?”
西北王说:“医院旁边有个医疗用品小卖部就顺手买了,一直塞在兜里。”
“才想起给我?”
“这不想让你多在我身上‘倚’一会吗?”
姚让道:“巴不得我瘸腿吧。”
西北王道:“实属冤枉。老实说,是后来因为车的事忘了给你了。你查一下加拿大现在是什么时间,记得一会要给你哥打个电话,要他把一些相关的资料传给你。”
姚让看了看手机说:“现在是他们的早上,可以打了。”
电话里,姚谦答应把身份证和车险的资料都给她发过来。然后姚谦问道:“妈没事吧?”
“没事,没事,尽管放心,有事再跟你联系。”姚让不希望姚谦多问,赶紧把电话挂了。姚让因为怕姚谦白白担心,就跟胡心枝说好先瞒着姚谦住院的事情,等出院了再告诉他,好让他呆在加拿大一门心思跟薛铭过一段宁静的日子。
姚让接着又给胡心枝打电话,确认她已经吃了晚饭,一切正常。
西北王看着姚让道:“你再不吃,这甲鱼就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姚让说:“我们湖北人打小吃得多,你尽管吃,不用管我,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不容易等姚让刚放下电话,西北王的手机又响了:“……不是跟你说了裁人吗,一刀切,公司老人也一样……不说了,具体细节,你写成报告发给我。”
姚让看西北王黑脸,问:“怎么啦?”
西北王说:“有几个跟公司一起干了好多年的老职工,不好搞。”
姚让说:“你可以把大家的工资摊薄一点,把这些老人保住,挺过这段疫情时间内不就好了?”
这种被裁的滋味姚让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尝了。
姚让刚到美国的时候,在做房屋软装之前曾经找过一个文秘的工作。当时,她的上司是一位肤色苍白的中年白种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作为新人的姚让得不到她的任何帮助不说,每每有事相问,她总是习惯性地两手一摊,肩膀微耸,表示爱莫能助。美国职场上对有色人种的歧视是个大忌,但隐性的歧视却无处不在,姚让也是时间长了才意识到不对劲。终于有一天,姚让去上班,被突然告知自己被裁了。抱着装着自己私人物品的纸盒子在保安的监视下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那种心理上的屈辱感是姚让以前在国内完全没有体味到的。
姚让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会有一股凉意漫上心头。可她能要求西北王做什么呢?
姚让叹道:“我一辈子都当不了资本家。”
西北王道:“如果不这样,公司没有了,那丢工作的人更多,你要这样想。”
“只是换做我的话,我可狠不下这个心。”
西北王说:“有些事让男人做,女人就做女人好了。”
姚让看了一眼西北王,说:“大男子主义的台词。”
西北王说:“不喜欢?”
姚让说:“还说不上来。”
西北王说:“不谈这个,吃菜吧,你不是说凉了不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