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岁月(二十六)
又漏了一段,人到了一定年纪,再往回看,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会没有选择的忘记一些事,这不,在我记忆很好的1975年那段岁月,就这么轻易的忘掉了二哥也响应伟大领袖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么一段。
我之所以有了那么多的谈资,很大程度是比我的小伙伴们多了两个知青哥哥,我指的是在我的岁月中。
按当时号召或后来称的政策,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不用上山下乡,我们家自然而然的是两个到了年龄的哥哥去农村插队落户,而我,不管往后的岁数有多大,都没有机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上山下乡的革命知青。虽然我一直都不知道要去革谁的命,什么叫革命,只晓得革命的人才是好人,不革命的人都是反动派,像蒋介石那样的反动派。
也就是75年的初夏,二哥和隔壁家小娜的大哥华哥,还有住八角楼的小田哥,以及阿红的二姐,欢天喜地的在革委的球场集中了。说他们欢天喜地,是因为他们不像大哥那年去农村插队时那样一言不发,而是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我还记得,在出发前的头天晚上,二哥还教我唱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是好!",我当时也很兴奋,因为母亲说第二天我们一起送二哥去到他插队落户的村。
事实上,二哥要去的地方是离县城不远的小长安公社的中良村,同时还是离我们的老家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的一个小山村。
如果说龙岸垌是我的老家,那是我的外婆家,只因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所以我在外婆家生活的时间更长。而小长安的老家,则是我的奶奶家,自打我出生,父亲就在龙岸垌上面的五七干校劳动,母亲也在龙岸垌上面的茶叶场劳动,把我放在外婆家他们更容易看到我,更没有时间带我回奶奶家;还因为小长安奶奶家离县城不太远,即便回去也很少在奶奶家过夜,基本上是当天去当天就回到县城,以至于,在75年以前,对奶奶家的印象很是模糊。
那天送二哥去农村,我和母亲是坐革委唯一的那辆北京212吉普车,二哥则是坐糖烟酒公司的那辆解放牌大卡车,大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小长安。在我的印象中,每次汽车从一条长长的坡路下到山底就到小长安了。
这是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地方,山水秀丽丝毫不亚于甲天下的桂林,甚至要比桂林更加好看。车还在山腰上的时候就能看到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山峦延绵不断,间或有起伏不定的丘陵,时有薄雾升起,宛如笼着一缕轻纱,我不知道仙境如何,但在山区里只要看见这样的烟雾出现,脑袋瓜里浮现出来的都是大哥讲孙悟空的故事里妖魔出现的前兆。
车在进小长安街的路口停下,先是华哥从解放牌车厢下来,因为先到了他落户的弯村,这是一座很小的村落,在一山凹处,在路边看,整个村呈弯状,得名弯村。小娜那天没跟去,她二哥强哥去了,帮着华哥扛行李从大马路走进弯村,那时候的稻田已经泛黄,我们这个地方一年要出两季稻谷,七月份就要收头季稻。华哥两兄弟走在稻田间的身影,在弯村的那排子山映衬下,画面特别的美。
接下来就是一心一意送二哥他们了,我知道,沿着碎石马路主道朝前再行车五六分钟就到奶奶家,可我们的车却要向左转进小长安。路口有一汪泉水,水质清澈,过往农人到小长安赶圩,或是临近村人放牛归来,都会在这里歇脚。
去二哥落户的中良村不用穿过小长安街,只是从边上的一条村道往西而去,右手边是一排竹林,延绵数里路望不到头,很显然,竹林边是一条小河,就像禄马河和寨博河那样的;我们那时习惯于把一条河照着村名分段来称呼,比如寨博河、禄马河、以及现在的中良河,奶奶家的那段河叫木滦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条河实际上是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它叫武阳江。
路的左手是一排延绵不绝的高山,因为靠得近,总觉得这些山要比苗人住的那些山要高,其实不然。其实整个东门地处九万大山山区,群峰林立,走到哪都是山,没离开之前也没有想过山的那边是什么样的世界,因为在我的认知当中,翻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我的世界里除了山还是山,或许这才是地球的真实面目。
中良村就在这排高山的山脚下,二哥他们这个村的知青组一共五个人,也全是男生,也都是我的熟人,我们家从县医院搬回革委会八角楼的时候他们都在,我们家从八角楼搬到水井边那排新房时他们也都在,就是他们一次次的帮我们搬好家的。和大哥他们那一组知青哥哥相比,二哥他们村的这几个知青哥哥要活跃得多了,因为他们都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员,还都是县革命业余体校的篮球队队员,二哥是他们的主力队员,相当于他们的头儿,所以,他们总是对我关爱有加。
二哥他们的知青房是在生产队的粮仓上搭建的阁楼,稍显拥挤,在粮仓边生产队还专门给建了一间伙房,伙房的后门有一小池塘,池塘边还种有很多槟榔芋,池塘中有一群小鸭子在觅食。那天,生产队队长和村里的青壮年社员都来帮安顿二哥他们,晌午开饭时,整了两桌菜招待知青哥哥和知青的家人们,鸡鸭鱼肉俱全,特别喜欢中良村的鸭腿,用子姜焖炒的,味道特别香。可见中良村的生活水平要比两年前大哥他们村的生活水平好得太多了。
从两个哥哥成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的历程来看,我是极度羡慕他们能有这样光荣的经历,至少他们都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的革命青年。这是他们拥有的人生历程,来得是那么的顺其自然,不会有任何阻碍。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两年后二哥也能像大哥那样经历招工进到某个工厂,继而成为一名光荣的革命工人,那就是宣传栏里时常出现的工人阶级,尽管我还不知道工人阶级可以领到整个人类世界,只是相信人的一生从最初的阶段要进入学生、农民、工人这样的成长,那工人几乎就是到了人生顶峰一般。
然而,革委会里的那些阿姨们常在母亲面前说我:老三真好,以后不用去农村插队落户!这就很清楚的告知我,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注定是要缺失农民这一环节,那么,工人也就成了我的终极目标,这无疑让我怅然若失。
所以我在中良村吃晌午的时候,面对粮仓外围着的一群村上的孩子时,感觉他们就如龙岸垌地栋村我的那些老表兄弟姊妹们一样的亲近,以至于我情不自禁的把手中刚吃了两口的鸭把腿递给了其中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他很开心的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我并不在意其他没有得吃的孩子,因为我知道一只鸭子就两个鸭把腿,其他没吃到鸭把腿的孩子完全可以进去吃鸭肉。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实际上他们是不能进到知青屋去吃鸭肉吃鸡肉甚至吃饭的。
中良村的后山很高,高到我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得到山顶,而且村后的树都很高大,就这么一直往山上延伸,就是这种喀斯特石山特有的灌木都显得很粗壮,这么说吧,二哥他们在这个村生活,起码不缺柴火烧。那个年代烧水、煮饭都得烧柴,我们家还住在八角楼的时候,外婆就经常拿着柴刀到烂石花里去讨伐柴火砍灌木回来当柴烧。
而村前隔着那条来时的泥路就是中良村的水稻田,稻田再过去就是那排延绵数里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中良河,那天,我没有穿过竹林去看中良河,是不是有禄马河、寨博河那么宽,那么清澈,也没有意识到,二哥也到农村插队落户了,从此,每天晚上谁来讲故事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