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这话是杨绛说的。说得好!
杨绛有才女之称,钱钟书盛赞:“最贤的妻,最才的女”。我读过她的两本书。《干校六记》读了没什么印象,长篇小说《洗澡》记得个大概。
《洗澡》讲的是解放初期改造知识分子的 “三反运动”。三反运动是文革前奏,山雨欲来风满楼,人心惶惶。时代背景和题材都独特,但是《洗澡》写得很平淡,跟钱钟书 《围城》对知识分子入木三分的刻画和嘲笑不能比。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文笔,一个是性格。如果太装,太端,写出来的文字就像白开水一样。
清楚记得的有两处。一个是姚宓的灰制服下穿了 “五彩织锦的缎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灰背” 是什么,但从上下文猜测,应该是貂皮之类。另一处是许彦成夫妻俩斗嘴。连保姆都总结出来了,只要两人在家里说英语就是吵架。这个跟《围城》里有一比,孙柔嘉不也狠骂方鸿渐 “coward” 吗?
现在写着,发现 “姚宓” 这个名字也有讲究。“姚” 跟 “尧舜禹” 的 “尧” 同音不同字,“宓” 跟 “甄宓” 的 “宓” 同字不同音。知识分子写的小说,少不了掉书袋。
杨绛翻译了《堂吉诃德》。网上有人说她并不懂西班牙文,如何从原文翻译?!我没有读过中文的《堂吉诃德》,也不会西班牙文,无以置评。但是,我少年时读过《小癞子》,看得津津有味。据说是杨绛翻译的。谢谢她。
杨绛在《一百岁感言》的结尾写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跟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的名言比起来,我更喜欢杨绛的 “世界说”。且不说 “跟别人毫无关系” 的斩钉截铁劲儿,还有一种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的专心致志,达到了接纳自己的圆满境界。而那个 “让别人去说吧” 的行路人,一副瞻前顾后的犹疑样,还不得不高昂着头,故作超然。
“分享” 这个词常常见,但是人生的悲欢并不相通。 “幸灾乐祸” 是在别人的痛苦里得到快乐。英文也有这个说法,Finding pleasure in others misfortune. 君不见只要是卖惨晒穷,一律冲上热搜?!发现自己不是垫底,还有更糟糕的呢,于是在比较里生出安慰。
《权游》里的小恶魔说,死亡(或者伤痛),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a abstract concept”)。原话不记得了,大意如此。丧偶丧亲之痛,更是亲疏有别。“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偶然在城里看见一篇悼亡的文章,追述亡妻如何贤德有远见。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倒是底下的留言令人骇笑:“续弦了没有?” 是务实的真好奇?还是不耐烦的挑衅?我没有看到也没有跟踪答复。但是,一直想着这句问话。
朱自清很会煽情。《背影》在中学课本里立了一座父子情丰碑。另外一篇《给亡妇》追忆三年前去世的亡妻,也是真情满分。但是结尾让人无语,“我和隐 (新妇陈竹隐)今夏回去,本想到你的坟上来;因为她病了没来成。” 果真是 “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吗?
张爱玲说她读《红楼梦》,年少时看到热闹,年岁渐长才 “看见人和人之间感应的烦恼。” 大观园里众多兰质慧心,宝黛的心心相印自不必说,仍免不了日常摩擦。说到底,“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