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后飞学书法
刚来美国在Marquette读研究生的时候，当过一年的学生会主席，老收到附近中小学邀请我去给他们讲Chinese Calligraphy。那时英文不好，竟以为是指中国剪纸。心想我那懂剪纸啊，所以每次都回绝了。现在想起来还很惭愧。
外国人对中国的书法很好奇。对于外国人来说，方块字就让他们惊奇，还用brush来写。神秘加独特，怎一个“酷”字了得！
琴棋书画，我以为书是最贴近生活的实用艺术，其他都是属于show off为主的表演艺术。过去没有电脑，也没有打字机，一手好字那是文化水平的象征，是叩开成功大门的敲门砖。沈从文当年因为字写得好，经常被人请去写对联，碑帖。不但自己赚了钱，留下的字现在还是珍贵的收藏品。现在虽然不用写毛笔字了，连钢笔字都不需要写了，但一手好书法，仍然是很受人羡慕的。
我很小的时候也写过毛笔字。但那个时候是爸爸要求写的，不是自己想写。他自己写得不好，也不教，只是要求我每天照字帖写一张就可以，好坏不管。所以练了几年，除了比其他同学的字好一点，并没有练出来。除了知道楷书，其他的字体都不知道。
上大学的时候常常有书法家来学校讲书法，我去听过几次，大开眼界。对于书法慢慢才有了一定的了解，看书法展览的时候有点知道怎么去欣赏了。但是没有时间练，所以字仍然没有进步。
前年看见中文报纸介绍Rutgers大学的黄一知教授出身书法世家，自己的书法也很有功力，就与他联系，表示想向他学书法。他很爽快地同意了。我平常自己写，过两三周去见他。将自己写的字给他看看，他给点评。开始写的时候手发颤，字写得东倒西歪，不忍目睹。但练得时间长了，慢慢就能够控制笔了，字也就站起来了。
黄教授说，书法与绘画不同。绘画是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学了一段，可以画出像样的花草，让人觉得是一个飞跃式的进步。而字谁都会写，你要将这些会写的字写得漂亮，进步就难多了。
图一：张迁碑隶书（习练一年）
我想绘画相对比较随意。这朵花我画大，画小都可以；可以没有绿叶，也可以有几片绿叶；花可以有一朵，也可以有几朵；还可以画蜜蜂在上面飞。但书法却不能随意，你不能多一笔，也不能少一笔。笔划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长，而且各个笔划的位置也不能随意变。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字的基本字形，你要让大家觉得这个字漂亮，确实很难。你不能变的太大。画却可以改。这朵花画得太偏低了，我上面再加几朵，或上面画两只蜜蜂就平衡了。所以练画容易让人看到进步，而练书法很久也不见进步，所以很难坚持。
练字就像练气功，不能急。以前我以为行书写得比较快，草书就更快。但我在大学看书法家写草书的时候，远比我原来想象的写得慢，但又不能太慢，一笔要一气呵成，不然笔划不挺，而且会出毛刺。过去还以为，书法家随便一写都是好字，但自己练字才发现，要想写得好，除了基本功要好，还得有心境。人在身体好，心情好的时候字才能写得好。
一位女性朋友知道我在练书法，提到她也练过很久书法，但没有什么进步。她说，女人练书法很难练出来，没有男人有劲，字缺少力度。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有名气的女诗人，女作家，女画家不少，但没有听说过有名气的女书法家。希望将来出几个女书法家而证明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书法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有名的书法家都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人。像晋代王羲之，唐代颜真卿，柳公权，更早的张迁等。近代书法家也有一些，但远不如他们有名气。现代书法家就更加没有名气了。大环境变了，写字不在是必要的技能，书法慢慢失去了实用价值，人们不再那么重视书法了。不过我觉得书法本身缺少创新也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书法是艺术，艺术强调创新。比如画，需要有新意。同样的马，徐悲鸿就画得别具一格。同样的虾，齐白石就画得出神入化。书法也得有创意。但近几百年来，大多数书法家主要是临摹古代书法家的字，虽然有些最后有了自己的风格，但谈不上是创新。
书法一是字体，一是内容。字体指隶书，楷书，行书。原来没有隶书，创造出了隶书，这是突破；原来没有楷书，创造出楷书，也是突破。这些都是开创性的工作，是了不起的成就。不过这样的突破被那些书法大家很早就完成了，再创造一种新的字体难度极大。
书法也是一种文字载体，用来表达自己的或别人的思想内容。比如挂上一幅隶书条幅“两岸猿声敌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让人想起长江三峡的磅礴气概。字是张三写的，但诗是李白的。张三只是用隶书来抄写李白的诗句。所以作品并不完全是张三的。要想完全是张三的，书写的内容也应该是张三的话。女儿学绘画的时候，中国老师让她照着画报画，画得像就行。但后来的美国老师不让她照着别人的画或照片来画，因为画得再好，这只是一幅临摹（copy），不是自己的作品。要求她必须照着自己的照片画，这才是自己的作品。
图二：礼器碑隶书（习练两天）
书法也应该一样，真正想要有独创，内容必须是自己的。大家都喜欢写“难得糊涂”，虽然不错，但这句话是郑板桥的，不是你的。只有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是自己的作品，其他的只能是抄录郑板桥的。
字好看，内容还应该吸引人。看看那些文化衫就知道了，字写得并不一定很漂亮，但那些话很有创意，让人产生共鸣，所以很受欢迎。
书法家抄录人家的话多，书写自己的话少，这样就缺少生命力。即使字写得很好，但影响力有限。书法已经不再实用，但是作为艺术，又缺少创新，这可能是书法逐渐式微的原因。这是我的胡思乱想，可能不对。
我现在的字功夫远远没有到可以挂书的地步，希望有一天能练到可以挂起来的水平。写什么内容呢？我想就
写“笨鸟后飞”。自己愚笨，小时候又赶上文化革命，错过了先飞，连正常起飞的时机也错过了。笨鸟后飞也行啊，飞总比不飞好。It is never too late to learn。不过这个飞与成为书法家的飞不同，那是高飞，我这是低飞。练心境，练定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