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都好吗
人人都会从出生走向死亡,人的路尽头只有死亡。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但更悲哀的是,在人活着的时候活得不好或者悲惨,更是连死都不如。
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也有人总是在路上朝目标奔走。人死的时候都是一口气喘不过来,几分钟后就走进另一个世界。很简单。
最早看到去世的身边的亲人是姥姥,她叫李雪,是河南省清丰县李家庄的一个农妇。她八十六岁在我家去世。那年也是毛泽东离开中国,他去了西方极乐还是去哪里,都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要哭的很厉害,仿佛世界都塌了。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我哭是带着失去姥姥的悲痛。姥姥一辈子很苦,她的二女儿肯定死在她前面,因为二姨十几岁嫁到东北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如果活着难道她不想回来看她亲娘?母亲是姥姥的小女儿,因为父亲很好,母亲相对过的也不错,所以在姥爷死后,姥姥经常在我们家生活。
爷爷奶奶在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就双双饿死了,母亲也没有见过他们。父亲把姥姥当自己母亲对待,让母亲心里很安慰。姥姥病了卧床不能行走,那时住房条件很差,她和我们几个姐妹挤住在一个房间里,也方便我们几个照顾她。一个初春的夜里姥姥静悄悄地走了,我们都睡的很沉,大姐最后一个给姥姥喂了点水,接了点尿,所以妈妈说最后姥姥得济是大姐给的。我明白得济的意思是得到接济,这是句老话,人世间谁能得到谁的接济呢?父母是最大的接济,其次才是配偶,最后是儿孙。血缘亲情割舍不断,但人死了什么都也割舍了。
之后看见的是一位邻居叔叔去世,他是爸爸的同事和下属,也是我们的邻居。那时候我们搬家了,外贸家属院有点小官职的每家都是一个小独院和三间平房,小厨房在小院子的对面。那位叔叔姓石,很高大胖壮,一个夏天的下午她老婆石婶忽然敲我家的门,我们大家都跑去她家,看见石叔倒在他家院子里厨房前面一棵不大的树下,已经没有了气息。现在想大概是心脏病突发吧。那时候瘦弱的石婶也不过四十岁左右,前两年回国一次在老家街边看见她,不是家人说肯定认不出是她,还是很瘦,常年生病,还住在那个她丈夫死去的已经破旧到极致的小院子里,现在已经八十五岁,但说话清晰明白,看样子还很能活下去的样子。
另一个是妈妈的同事,一个叫史姨的中年妇女,四十岁得了癌症,妈妈去看过她好几次,说每次见到她都很难过,说她肚大如罗,痛得无法自持。现在想大概是肝癌,肝腹水吧。最后一次妈妈回家难过地说她走了,肚子里的水都流出来,就剩一张空空的大肚皮,很可怜。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竟然有时还会说起她。
最亲爱的父亲2014年春节前去世。我们兄妹几个都有些后悔那时不该给父亲切气管,虽然那样吸痰比较方便,基本人不会被憋过去,但是人虽然活着,那种痛苦是不能回想的。父亲挣扎着的最后一年会不会埋怨我们这几个想让他活下去的子女?他切了气管不能说话,身体因为帕金森症僵硬不能动弹。父亲啊,我真是对不起你,你去世后国内下大雪,美国我住的这个州县也下大雪,没能赶回去送你,你是不是很生气最小的女儿没有听你的话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托梦的时候总是不能言语,肯定也是因为切气管的原因。父亲虽然九十二岁去世,说是喜丧,但是我们心里总觉得他可以活到一百多岁的。其实人的亲情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如丝般断去了,仿佛是冬天的干冷,阴沉的天气,每一棵树的树杈都僵直干秃地伸向无言的天空。你求什么都没有用,你哭也没有用,该走的就走,该来的还没有来。空荡荡的人间,虚无的那个世界,孤独是每个生物必须要承受的,恰如享受过的欢乐,散了,远了,看不见了,再也触摸不到了。想起来的时候,心钝钝地痛,仿佛没有了水的锅小火干熬着。
我曾经的同事王歌华四十多岁走了,也是癌症。从年轻的时候她的脸色就总是有些发暗,她的头发乌黑且丰厚,脸是宽下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牙齿很白,说话轻声慢语。她很喜爱文学,那时我们都是未婚文艺女青年,在单位大院里极少的几个年轻女性同事中,我和她关系最要好。但我结婚后才得知她已经找了个来自枣庄的青年干部,很英俊老实,她为什么瞒着我不告诉我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呢?我那时还想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这件事让我困惑但没有问过她。他们婚后有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那年回国一起吃饭,她女儿刚四岁,就会背全本的三字经百家姓。她后来还到美国来学习考察了两个月,那时我回国探亲,刚回美国后她说她要离开美国了,我们去她学习的那个大学去接她到我住的海滩市来,只一个晚上,她带着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同事,据说他们一个队每个人都是不可以单独出去的。我们笑着,回想着年轻时的轻狂,在我家我们小心地有些客气地看着对方,我们一起去了海边,在大西洋海岸赤脚接触了一下冰冷的海水。夜的乌黑,海浪的白边都那么真实,浪潮和风是大地的呼吸,和人活着一样必须时时刻刻有的。但是她定格在我们送她回去的那个挥手里了。
有的人没有了呼吸,走了,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你们还好吗?生命如此短暂,又如此无趣,活着的人时常在悲伤,天边的云怎么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