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晓的婆婆妈妈 ------婚姻记(上)
辛晓二十七岁出嫁的时候,在她婆婆眼里她不折不扣算个古文物级别的老姑娘了。虽然辛晓长的不错,工作单位也不错,但是对于二十岁就生了孩子的农村婆婆来说,辛晓明显地输在了婚姻和生孩子的起跑线上。
“怀上不易唻,她岁数大了怀上不易唻。”婆婆小声对自己儿子说。她儿子高出母亲小半个身子,低着头听她说话。辛晓在乡下婆家新盖的三间瓦房的窗子里往外瞧,看见绿叶茵茵中间结着深红大枣儿累累果实的树下,好美的母子情深一图。没想到婆婆是正在说她。
婆婆给辛晓成亲后亲戚的礼金钱,共一千二百。那时候每个月辛晓只挣一百一十五元,这相当于辛晓一年的工资。但辛晓看着婆婆家那么穷,摇摇头,把钱塞回婆婆怀里。婆婆说房子是为辛晓和儿子盖的,但辛晓没法子用这几间坐落在另一个省一千多里外农村的房子。她和丈夫回到自己工作的城市,住进辛晓单位分的两室一厅福利房里面,辛晓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还给辛晓不少钱,辛晓和丈夫一起买了家具和电器。没让农村婆家操一点心,自以为是文化人的辛晓就开始了她认为一定是简单容易的婚姻生活。
相对于辛晓的同学方薇,辛晓算付出不多的。方薇的个性是只要爱上一个人,哪怕他是个乞丐,也要跟他乞讨到天涯的那种。方薇曾经爱过一个得了肺癌的青年人,为了表示自己的临终关怀,她陪男人住院,出院后带男人到自己家里,照顾了他两个月。后来男人撒手西归,方薇还到已经嫁给别人的男人的母亲家去,给人家送花送吃的。
后来方薇又找到一个相爱的男人,结婚了。方薇当然是全心全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她和丈夫一起租房,后来一起买了房子,生了一个儿子。方薇的工作经常换来换去,她很早就跟丈夫辞职下海了,但他们的生意一直很难做,似乎就没有什么利润可赚。
回国探亲那两个月,辛晓到省城去看望结婚了的侄儿,然后准备过几天坐火车到一千里地外的婆家去。有一天侄儿开车带辛晓在一个电器商店买计算机的话筒和音箱,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辛晓被身后一个人用力拍了一下肩头,那人说:“我一听声音就是辛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国来也不告诉老朋友一声儿?”辛晓回头一看,正是方薇。
两个女人就在电器商店里大呼小叫地寒暄嘈杂了半天,最后方薇说:“走,跟我上我家去,咱俩今晚吃一顿,不醉不休。”辛晓让侄儿把她俩送到不远处的方薇家,就让侄儿回去了。辛晓惊讶地发现,在那个还算精致的房子里,方薇在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起生活。
开始辛晓以为这是方薇的父亲或者公公,但方薇和那老年男人的口气让辛晓明白他们是夫妻。方薇在家也不多说,辛晓就有些尴尬。于是两个人就出门到外面一个海鲜城包了一个小单间,上菜后方薇马上就喝完了一瓶啤酒。
方薇开始吸烟。让辛晓,辛晓不会。方薇吐烟圈的样子很好看,她染着几缕淡黄色的头发,皮肤已经有些垂度,但仍然可以看出曾经的细致和妩媚,但她的眉目沧桑有些难懂。
“辛晓,你这家伙,还跟那个人过哪?还生了两个孩子,你真行!我离了六年了,孩子跟他爹和后娘,上高中了。我找的这位是位副局长刚退下来的,人挺好,就是年龄大了我十八岁。还好吧,总不是八十二对二十八那对儿极品。”
辛晓有些想哭,眼圈开始泛红:“你这个家伙,离婚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儿。”方薇拿筷子点着辛晓:“我哪儿找你去啊,你出国有十年了吧?咱们同学们都各过个的,有几个断了联系。咱班有十来个离婚的,我是其中那个最惨的。”
方薇一根烟抽完,又接上一根,辛晓不想让她抽,就说:“抽完这根儿别抽了,都快呛死我了。”方薇就看着她嘲笑:“淑女,这么多年了还淑着哪?难怪你男人还爱着你,男人都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辛晓说:“放屁,你没见过我在家河东狮吼的样子,有一回我跟水浒里唱的那样,惊天动地一声吼哇,都把我俩孩子吓哭了。”
方薇呵呵大笑:“我就说么,女人结了婚,性格就变了样。你把全身家都给了人家,稍微懒惰一下,人家就嫌你这嫌你那,时间长了人就成了母夜叉。就说我那个前老公,一开始也行,但是我们当年日子过的苦,他也不体谅我,我生孩子以后他妈妈就经常到我们家来住着,什么都管,我们就发生矛盾,吵,打架。他后来听他妈的,挣钱了也不跟我说,我也忒相信他,钱财房子都归他管。等到离婚了才知道,什么都没我的份儿。人家说了,本来你就是两手空空带着个身子来的,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没给你要饭钱房租就算便宜你了。靠,就这么着,我让人家扫地出门,我为他辞了正经工作,后来年龄大了,又是个女的找不到好工作,挣的钱真不够我自己花。我一赌气,离就离!好了,我前脚刚走,后脚人家就娶了个小十八的女的。你看巧吧,我二婚嫁了个大十八的,他二婚娶了个小十八的,我和他一下子距离整整相差了三十六年。要说都是人,不过他是男人,我是个女的,老天就那么没天理。”
辛晓叹了口气:“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傻?你怎么不防着他点儿?”
方薇低声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就那么傻。我总想我把自己这个人都给你了,还防你什么呢?以前我就是那样儿。后来和他结婚,他也知道我曾经和得癌症的他过过日子,那时候他还说我心地善良,我也觉得他心地宽广。可是当初再怎么相爱,也敌不过这岁月变化,也可能他心里还是撑不下我过去那点子事儿。他竟然背着我挣了上百万藏到婆婆家不告诉我。房子我以为一直是我俩的名字,到离婚的时候我才发现根本没我的名儿,是他爸妈的,他妈付的首付。你说他多能做出来?最后我找人打官司,取证那个难,现在你就算找侦探社当面拍了他和女的上床,只要不是光着身子正干那事儿的,法庭都不算那是证据。这就是咱们中国社会所倡导的宽容,就宽容那些贪官和不要脸的,笑贫不笑娼。法庭就要他们当面承认自己出轨,可是谁他妈会说自己出轨?就连二奶小三儿都举着爱情的大牌子挡着通奸。那女的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她让道儿,我都录了音,那个小三儿还在电话里直着嗓子骂我。就是这个录音才逼着他最后卖了房子,说是给我了三分之一的钱,也不知道他到底卖了多少,还是等了两年才卖了房子给了我现金,在中国就是取证难,法庭只认证据。我前婆婆,就向着她儿子,娘儿俩好的穿一条裤子,真不知道将来是害了她儿子还是害了她自己。我离婚后就不带儿子,让他跟他爹过。他奶奶也不放,我也以为他带着孩子就和女的一样不好找了,结果人家离了就找到个年轻那么多的。”
辛晓问:“就是那个给你打电话骂你的女的?现在有些女的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方薇一笑:“靠,还不是那个死不要脸的,那一个比他小十二岁,他听了她骂我的录音,就不要她了,也可能是他妈不喜欢了。找了这一个小十八,我儿子比他后妈小十二,他俩一个属相。现在我找这个老万,就先让他把房产证写上我的名字,公证处公证了,我才带着我那点儿钱进了他的门儿。好在他老伴儿死了几年了,他女儿也结婚到南方工作去了,他也没有父母了,就我们俩,简单过吧。我现在准备在那个大商场里搞个电器小商店,下半辈子就靠它生活了。”
顿了顿方薇又说了一句:“老万这个人对我还行。人啊,怎么说呢?还是先给自己一份安全再说别的。先前就觉得爱他就给他信任,爱他就让他走。他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反正到死了,都一样,烧成灰儿,各人搁自己个儿的小盒子里,魂儿都散了,谁还认得谁?”方薇脸色紧了紧:“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别光说我了,辛晓,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辛晓苦笑:“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我出国最大的好处就是多生了个儿子。他家,就是想要儿子。咱们中国人,特别是男的,就算穷成个要饭的,还是得要儿子,儿子能传他们家的香火,女儿就不行,这种老封建传统没法子改变。可是你看美国总统克林顿小布什加上奥巴马,都是女儿,连全球首富比尔盖茨也是两个女儿,人家美国人就不在乎什么姓氏香火财富传承的。女人出嫁还不像咱们中国女的坐不改名儿行不改姓儿,咱们好像很独立很平等。外国女的嫁给男的,就跟着姓男的姓,孩子当然也是,他们说那才是一个family。但是我曾经想过外国女的为什么那么放心把自己交给男方?因为外国的法律在夫妻离婚的时候都是向着弱者一方的,像日本女的离婚能得到家产的70%。而且他们的财产政府差不多都知道在哪里,只要有工资收入和经营收入,都要交税,他们大都不用现金很难逃税,那么基本上就能知道这个家庭的总收入了,有人想转移婚后的财产都很难。外国人都有个诚信的态度,法律上对诚信这个道德水准下降也有制约,比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用分数,在网上就可以查到。中国就缺乏这些法律制约,所以人为造成的困难就很多,像你说的那个取证问题,明摆着他爸爸妈妈那么老了上哪里挣出一百万来?但你就是抓不到他的把柄,那就只好你吃亏。”
方薇两眼发光:“你这家伙也不早点回来,或者跟我在网上联系一下,要知道国外有这么好,你给我介绍个外国男的,也不要他有钱有房,年纪不要相差太多的就好了。”
辛晓捶了她一拳:“你这人真够呛,外国男的就那么好?也不尽然,他们有的也抠门着哪,生活费都AA制的,也有婚前公证的,不过就是婚后的财产都是大家的。另外他们也不像中国男的,逼着有小孩的妻子出去挣钱。他们知道妻子在家里做家务生孩子也是一种劳动,而且他们在法律上对做家庭主妇的妻子是计算成本有保护的。有一家黑人,女的生孩子,结果医生手脚慢了孩子在肚子里窒息,出来抢救过来了,但孩子全身瘫痪。黑人家告了医院,法庭判给黑人家庭三百万美元的赔偿,其中绝大部分是孩子妈妈在家伺候这个孩子一生所付出的劳动价值。另外国家还配给他们所有的医疗保养费。不过那个黑人家庭每个月拿到钱就挥霍。美国很多低收入家庭就是靠生孩子拿政府救济。”
方薇微微笑:“咱们中国是靠罚老百姓生孩子给政府救济。谁让咱们中国人就喜欢生?人多为患。”
辛晓纠正她:“中国人爱生不假,但是也因为人口基数太大,情况复杂,国家也控制不了。”
方薇说:“霍霍霍,你出国了开始爱国了,闹什么鬼?让你在国内再生活几年,看你过得下去过不下去。”
辛晓认真说:“我将来退休,孩子大了不用我的时候,我就回国住几年,到时候咱们老同学都聚在一起,游山逛水去。”
方薇指着她的鼻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要可能离开孩子一年,我都不姓方。你指天为誓,我给你记录下来,你签字我才信你。现在我明白了,什么都要靠那个白纸黑字的证据。”
辛晓摇摇头:“你呀,两个极端了,以前那么爱信人,现在什么都怀疑,为什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方薇拿脚虚踹她:“胡说八道,让你离一次婚试试?扒你三层皮,还说你是假皮。我当年什么都不要就嫁给那个混蛋,给人家当牛做马使唤了十几年,还要传种接代,到最后还不是一脚给踹了?那几年我晚上在租的房子里一个人捂着被窝哭谁知道?我现在谁都不信。不光我不信,我周围那些朋友,特别是女的,看到我这个情况也都不信了。”
辛晓离开方薇之后,满脑子还都是她说的那些话。她想以后自己也许可以在网上建个博客,好好写写亲戚朋友这些事儿,虽然都是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儿没人喜欢,但那也是一个生活的记录吧。
夏天的省城骄阳似火,好在城南有一座绿色的小山,在万千水泥高楼丛林之中,如同一个静默的处子,时不时让人可以瞥到她半边娇媚的身姿,心中就有一丝柔情缠绕一下。辛晓想,这个世界的绿色已经那么少了,信任也如同植被减少,覆盖不住荒芜的人心。可是,南山依旧有青翠绿色。青山还在,绿水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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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wum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