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出岫 九、锦香院云儿做打算
湘云心里乱糟糟的，觉得这样不好，却又感到羞愧中有一丝淡淡的欢喜。如果真像云儿所说的，因为有这魏公子照顾了，回去便不会挨那老鸨子的打骂，对自己也算好事。可是又在心里惶惶不安，她知道戚二爷那番话的意思。这样被一个男人指明了喜欢，也只有在欢场中才这么直接了当，湘云觉得自己像一件物品被贴上了归属者的名字。惟有一点让湘云羞怯不已，这魏如澜好像很认真地样子，自拉着湘云的手，一直就不松开，仿佛在家里对待自己十年结发妻子一般。
戚二爷道：“如澜还要等些时候才回去，那些药要配全也得一段时日的，你如果到我府里去住，只是怕我家老爷规矩多，这位香眉姐儿不好去的。”那魏公子笑了笑道：“我难道要让姑父姑母生老气，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不成？我们家那两个院子年年在这里白放着，养那些人做什么用的？再说我的行李也都放那边了。”戚二爷斜了一眼湘云，呵呵笑起来道：“如此就这么着了，我也不愿意耽误了你的好事情。也难得有这么好心境，竟然找到了个可心的。”又对云儿道：“你妈妈要什么，和我说，少不了你们的。”云儿道：“哎呦我的二爷，难道我们都是长着四角的眼睛，只认得那些铜串子么？难得是魏爷看上我们香眉妹子，我觉得脸上有光彩呢。不过今儿个还请魏爷让香眉回去，我得先和妈妈商量了，该给香眉裁衣裳，做头面。虽说我们是院儿里的人，可香眉却是头一遭经这样的事儿，怎么着也该操办操办，还请两位爷见谅啊。”
一说这话，那两个打横座的公子嚷嚷着说：“还用你们院里的东西？魏家在京都里什么没有？那些头面衣料铺子是白开的么？倒去便宜了别人？”云儿陪笑道：“孙爷马爷二位小爷，你们且饶过我们女儿家，去和妈妈说去。若她应了，省得我们多少事，也少挨些打骂。”这一说，把湘云的眼泪倒惹了出来。魏如澜一见，不由得为她心酸，用另外那只手轻轻拍了拍湘云的手。
云儿道：“也怨不得她哭，我那妈妈是个狠心的人，我也是挨打长大的，都是命罢了。如今好了，有魏公子心疼了妹妹，敢是不一样的。”那戚二爷不喜欢看见人哭，便站起来道：“今儿先这样了，我还有事儿，呆会子老爷就回来了，我那些功课也不知道他们弄完了没有。如澜我不送你了，横竖你是要在京都住些日子的。”说着拱手和大家作别，一群人送到门口去。只有如澜仍旧坐着，还是牵着湘云的手。
如澜问：“是梅花的梅字么？”湘云抬头笑了笑：“是眉毛的眉。”如澜道：“我想的俗了，这个名字倒是雅致，想必他们取不出，你自己取的？”湘云道：“恨愁无边，心海无岸，凝上眉梢。”如澜道：“那香字呢，从何而来？”湘云道：“和我先前的名字是个同音字。”如澜哦一声明白了，又道：“刚才那半阙词，为什么没写完？”湘云还没有作答，如澜又笑道：“是不是那块地方小了些，写不开了？那么你愿意到我那里去么，我那里地方倒是大。”湘云看了他一眼，坚决地摇摇头。如澜惊讶道：“刚才你一直是默许的呀，难道你愿意回院里去受你妈妈的打骂？”湘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一个物件，随便你们推来让去，而且我才认识了你，也没有长辈首肯的。”如澜低头沉思了一刻：“原来是我仓促了，那么我和你一同到你们院里去见你妈妈，请她答应了好么？”湘云又摇头：“我也不是她的。”如澜站起身，在花厅里转了半圈，刚要说什么。在门口的云儿走进来道：“体己话不体己了？香眉固执了些，魏公子也积粘。依我说，魏公子不是有两间院子在京都，不如把一间借给香眉住一天，那一间接过她来，请戚二爷他们到家里吃喝一顿，也算是成一个小礼。你别忘记，我们香眉这是头一遭儿，你总要正式些才说的过去。”魏如澜一听很高兴，连忙问湘云如何？云儿见湘云低头沉思不语，便道：“你若想回院里继续受我妈妈的气，也算我见过的最呆傻的人，既入了这个行当，你干净着出去和魏爷过日子也罢了，若不成，你看桃红在那院子里也是能过下去的。”一句话说的湘云泪流满面。站起身，向如澜行了个礼，抽泣着跑出花厅去。如澜连忙追出去，拽住湘云的手道：“你还没说那样行不行---”云儿走过去拦住他道：“魏爷你先回去收拾那两间院子去，这边我会给你打点好。明儿一早你到锦香院来见我妈妈如何？”说完自己抱了琵琶，牵了湘云的手出门上车去了。
那晚，锦香院的老鸨子纪妈怎么也没想到湘云会让魏如澜看上。几年来这蔷薇巷各院子的当家妈妈们，没有不想把这位财神爷拉到自己家的门厅里供起来的。云儿一说是魏公子，纪妈愣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后来自己拍了膝盖站起身来，先给云儿福了一福道：“女儿，我看你比我要懂得许多，若不是这院子还要你撑着场面，这会子就想让你当这个家。下步棋你说我该怎么着？我都听你的。”
云儿道：“妈妈只管还是拿出咱们院子当家人的款儿来就是了，明儿魏公子来，你收了他包香眉的梳笼银子，就把香眉交给我打点。不过今晚上我让香眉住到我房间来，你也得向她恭喜一下，陪个礼罢了。”老虔婆道：“只要是能给我挣银子来，我给她磕头也行啊。”一时桃红陪着湘云上来，老虔婆果然堆出一吨重的笑来，赶着叫女儿，行了礼后便问要些什么头面和衣裳，明儿要派什么车送去。又现把先前为云儿打制的几件嵌金玉的首饰先给了湘云道：“女儿好歹先戴着，等银子凑了手，再给女儿打制新的。”湘云低头坐着始终也不接那首饰，还是云儿接过来道：“妈先去吧，明儿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头桌酒席还是要在咱们院子里请的。妈妈去备办那些去吧。”那老虔婆笑眯眯地下楼去，立刻吆三喝六地骂起人来。
当下有人送进来些精致的饭菜和点心水果，俱用些大红洋漆描金盘托着放在屋内的花梨木圆桌上。云儿一见笑道：“妈妈果真破了老本来讨好你，这些好吃的我也少见，那些描金的盘子，都是大场合的时候才用的。”湘云很久不曾吃过这样的饭菜，一时想起过去的日子，便有些伤感泪水涌出来。云儿扯过她的手走到桌边，让了她一回。湘云和云儿吃了些饭菜，云儿方倒了盅女儿红的酒对湘云道：“我也不说什么了，早些年我也是喝过这酒的。女人家早晚要跟个男人，或随个男人过日子，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人儿么，要不这世上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她见湘云蹙眉不展，始终没有话说，便低声劝道：“妹妹这么好命，哪里像我是悲惨的，当年妈妈只看钱不认人，我那处身银竟是个老棺材男人给的。现在你那魏公子不同寻常人，你要是能安了他的心，他一定是位钟情重义的男人，长的又好。不过他身子骨儿不算硬朗，听说也是常年吃药的，所以你还得学会伺候的周到些---”
湘云双眸闪烁轻声道：“姐姐是见过世界的人，还请姐姐帮帮我，许我成就一个心愿。”云儿听她忽然说出这话，不明白什么意思，便定定望着她，静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