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抱着常,热泪盈眶 『短篇小说 (上)』
(最近在陪伴好友平,并记下了她的心情故事。今改成小说,献给平,以及那些像平一样挣扎在婚姻中的女子——采心)
一.
我是平,这些天很郁闷。不仅因为四川的八级地震,还有那随后发生在我家的“余震”——一场自然灾难后余波迭起的人性撞击——虽然无从定级,我却明显感到了婚姻的摇摇欲坠。
那一天强下班回来时,我正倦缩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上惨不忍睹的地震画面无望地流泪。强挂好了外衣,扫了电视一眼,略过我,径自走进了厨房。随后传来的是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碰撞声——我知道那是一场破碎开始的前奏,便以沉默回之。在沉默中,我无声地纵容着一种空旷,等待着对方的入侵,也任凭着自我的抵抗——因为,我已无力再避开这场战争——在我和强之间。
——“我做了一天手术,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请问你的同情心能不能从电视里那些残肢断臂上挪下来,放在家里的这些残汤剩水中?!”——强终于在厨房里拉开了帷幕,我看不见他人,却闻到了他身上“硝烟”的味道。
我擦干眼,站起来走到厨房中,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打开喝了一口。我随后靠在厅和厨房间宽大的拱门旁,对强说:“强,你消消气——不是跟我说过你喜欢你Ssmuel Huntington的那本《文明的冲突》吗?我虽然没有读过那本书,却非常赞同你反复强调的那句话:冷战之后,世界大战的研究将转型于文明和文明的冲突——我不知道“文明的冲突”具体是指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它和你前几次往地上摔碟子摔碗的那些动作无关。你我都是现代人,希望我们真的能与时俱进。”
“你的与时俱进就是只盯着电视上学校瓦砾中的那些断胳膊断腿,而不管身边人的冷暖吗?”强放下了手中的家什,抱起膀,对着我,眼镜后是剑一般的寒光。
“断胳膊断腿?——你永远都用医生职业化的眼睛来看肢体的状态吗?如果我说他们正是五月十二日早晨上学前跟爸爸妈妈挥别过的小手呢?如果我说他们正是在地震的前一刻还跟老师行着队礼的小手呢?如果我说他们正是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六一儿童节准备节目而刚刚还在灵巧舞动着的小手呢?”我声音低缓,却无畏。
“我佩服你的想像力,可你的想像力不当饭吃,所以比起它,我更在意锅里的这碗汤。”
“你在意那碗汤,却错误地判断了它。它既不是残汤,也不是剩水,而是在炉台的文火上不知熬了多少次的补汤。因为你一连几日不归,所以它不得不被冷落在那里。”
“冷落?——你这个人呢,就是这样,整天悲天悯人,却很少关心我。这几天需要角膜手术的病人很多,我一连几天都在手术台上,你有没有问过我有多辛苦?”强阴阳怪气地啐着我。
“每一个角膜手术都需要做到半夜吗?哪一条规定说你手术过后不能回家休息?”我在平静中向前逼近。
“这两天下班后都在诊所里整理病人的档案。作为两家医院的住院医生,我不得不在接到紧急电话后赶到医院,处理急性眼疾患者。有两次手术到天亮才回来,我就回到诊所里打个盹,直到上班,怕回家打扰你睡不好——不想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强说着,开始拿下眼镜擦着,色厉,却内荏。
“强,用你的奔驰车载着你诊所的香港小姐去中国城吃饭,也是你手术中的一个必要环节吗?”我喝着啤酒,淡定得像说与我无关的事。
“她是我诊所新来的护士,这个你知道。这几天因为换电脑的系统,她需要留下来加班,帮助整理病人的档案。我吃饭的时候,只是顺便捎上她,你想歪了不是?”强就是强,应对突变总是那么自若。
“顺便吗?那么到比华利山庄的四季酒店里开房间,也是顺便捎上她喽?”我不再给任何人留有余地——强,我,还有她——那个会讲好几种语言的年轻女孩。
“平,”强突然开始和缓地叫我的名子:“这两天我没在,你都没有好好地吃药吗?为什么这么激动?是不是又感到极度的忧郁?”
“强,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想,你带那个女人去旅馆的事,跟我的忧郁和我吃没吃药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敢说自己没有病,但却敢保证我雇用的侦探,是个头脑健全的人。”我慢慢地咂着啤酒。
“你雇人跟踪我?”强果然愤怒,指着我大声说:“你真卑鄙!”
“强,我知道你会这样骂我,将心比心,换了我,可能也一样会骂你——不过,卑不卑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而我只知道以前默默忍受你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你说我高尚。昨天傍晚我提着煮好的饭菜去到你的诊所看你,却在十字路口那台我熟悉的车上,看到了你们一脸快乐地与我擦肩而过,所以我才决定选择卑鄙——其实,汤曾经是热的,心也未曾凉透,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那些温暖的守候,我也无能为力。”我说着,双眼蒙雾。
“平,我想,你误会了我,还有那位什么他妈的侦探,等我忙过这两天,好好要他当面解释解释——不如这样吧,你把这一个疗程的药吃完后,我们出去度假,接着一起努力,要个孩子好不好?”强又戴上眼睛,却不敢像先前那样直视我。
“强,分手吧。”——我踌躇了片刻,终于把可以清楚表达的那句话咽下去,说了一句语义含混的话:“强,你知道,我们两个,不会再有孩子了。”
二.
第二天早晨,睡到了自然醒,也终于摆脱了一夜没完没了的恶梦。我爬起来,拉开棉纱窗帘,窗外晨雾氤氲,是习惯了的LA海边的早晨。高大的木棉树已芳华落尽,那一团一团曾经蓬勃跳跃的“烽火花”,已于枝头熄灭,散为满地的残红。
才五月,却无计留春住。
前院空旷的车道上,除了一地的落英,别无他物。强的车不在——昨晚摔门离家后,他就没有回来——也好,免得我今天走得留恋。
卧室门口的穿衣镜前,我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自己。发现自己一夜没有脱衣入睡,昨日那条艾青色的连身布裙,衬托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我来到床头,打开手机,告诉公司的接线小姐,我今天病了,过不去,请她代我同设计组的头儿请假。回身坐到床上,打开了手提电脑,找到了《我与Gay》的那篇,继续码着我的小说——只有码字,才能抚平我心中的伤痛——强错把伤心当成忧郁,一直给我开错药——我不拒绝,避免了一些琐碎的口角。每次从他手中接过药后,就随后偷偷丢在厕所马桶里,看着它们顺水而下,再平静地走出来。
——
『与Gay第一次见面,是在木棉花盛开的四月。』我敲着键盘,对不知在哪里但却一定会在哪里的一些人,倾诉着我心中的故事:『那是我到南方某设计院上班的第一天,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火一般跳旺着的木棉花,心中不由得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这般阳刚之气的大树,竟然开出这样柔美的花朵。”』
『 这时,一个清雅的男生,从外面进来,站在了我对面的图板后。他月白色的棉布T恤,托着一张干净的脸。他没有坐下,而是指了指窗外对我说:“很漂亮的木棉花对不对?我也喜欢,所以认可多走一层楼,也要坐在二楼这个角落的房间里,来看。——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常,在未来的日子中,我是一位坐在你对面的同事。”』
“我是平。”我也伸出手来。
“平常的平?”男生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平常的常?”我也笑了,紧握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