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怒的墨夫妻

这两口子来我这儿吃饭，少说也有十年了。女的茉莉亚在不远处一家仓库做工，男的墩墩壮壮不知叫什么干什么。两个人五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像一般墨西哥家庭大大小小一窝孩子，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日子看起来比较轻松宽裕。

说起来是老客人了，但是并不算定期的常客。有一阵子来得勤些，过一阵子又好长时间不见。最久的一次差不多四五年没来。因为他们女儿本来是个高中小姑娘，有天抱着个大胖小子进来，一聊才知道已经做了妈妈，而那男孩都三四岁了。

 

今天只有两夫妻自己来，女儿大概上班吧，没跟着。茉莉亚一进门就直奔柜台，我注意到她没有抬头看墙上的价目表。男的进来笑笑就去洗手间了。

 

女的和平常一样，在一个午餐盒饭里点了芥兰鸡和菜鸡带炒面，男的点了芥兰牛和宫爆鸡跟炒饭。这是厨师一看就皱眉头的单。两个盒饭六样东西，样样不同，而且一个炸货都没有，每样都要炒。

 

我们店的出餐方式，不像熊猫，事先大锅炒好，一盘盘摆在橱柜里，客人要什么舀什么。我们是介于快餐和堂吃之间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是二三十年前雷诺著名的台湾人白老板首创发明的。就是说，是装修简易的快餐，但是采用现点现炒的方式。客人根据菜单，点自己需要的餐点。厨房见单或炸或炒，快速出餐。

 

这种方式，在人手富足的时候，是个很好的选择。又快又便宜，不必久等，也省却了端桌服务的小费。在赌业发达的雷诺，实属不错的创意。

 

但近年不同了。经济增长，人工金贵，到处需要人手，餐饮业的员工极其短缺。类似我们这样的小生意，几乎家家都为请不到帮手发愁。我们还好，规模不大，索性踢走懒磨工人，放弃无谓寻找，卷起袖子自己干。大一些的连锁店，包括麦当劳都面临做工好的要跳槽，新找到的不会干，也不愿好好干的困境。

 

在这种状况下，出餐的人力付出就要计入成本，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客人的额外要求，加工全部免费。

 

上面说的茉莉亚夫妻点的盒饭，就是这样。以前不论选一种菜（one Item)还是两种不同的菜（Two Items)，都是$6.95。碰上客人贪心，又要饭又要面，再加上两样菜式，一个盒里四样东西，$6.95，太麻烦，也太便宜了。以至于有位老客人几次提出诧异，“为什么你们 one Item 和Two Items收一样钱？”

 

这提醒了我们，让我们意识到，在客人眼中，选一样东西，和选两样，体现在价钱上，应该是有区别的。何况看到有些客人站在柜台前，为了挑选两样东西抓耳挠腮，踌躇不已的样子，实在着急。我的时间是有限的，陪他们点好单，还要抓紧进厨房帮忙。白白浪费在这上面，真不划算。而且我发现，越是点单困难，迟迟做不了决定的人，往往是最贪便宜最小气，绞尽脑汁从最少的花费里获得最多东西的人。换句话说，从这种人身上，挣不着钱。

 

因此，从上月开始，在参考了附近多家中餐馆的价格之后，我们把$6.95的盒饭价格，做了调整。如果只选一样，保持$6.95,而如果一定凑齐两样，就收$7.95。如果饭面都要，四样东西，收$8.50。

 

试行几天之后，发现效果很好。首先变着花样点单的少了，简单易做，工作量明显减少。二是不计价格非要两样的，也没关系，钱收进来，没得抱怨。

 

茉莉亚夫妇大概压根儿没料到我们这个一向走低价位的小店儿，竟然放开手脚大胆加钱。当她把找她的几毛零钱攥在手里，稍微楞了一下。她两个$7.95，加个瓶饮，加税，给$20，几乎没得找。往常至少找回两三块零钱的。

 

这其实是她不满的真正原因。

 

等她老公从洗手间出来，我们送上热乎乎的饭菜。一边我夸她的包包好看，一边她得意说是老公送的礼物。也就一分钟的功夫，变脸了。

 

男的挑着牛肉说，味道不对。女的也跟着说，鸡肉也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你尝尝你尝尝！我拿叉子拣一片牛肉送给厨师。牛肉是昨晚加班现切的，他们进门之前不久才刚刚过好。要找新鲜的牛肉，除了这，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更新鲜！

 

我给两人解释说，我们昨天很忙，存货根本不够用，鸡肉牛肉都是新的。菜码青青绿绿，一看就是新鲜现炒的。你们吃了这么多年，口味从来都是这样。怎么忽然有了问题？

 

我正想着该怎么处理，只见他们气呼呼地不听我说，脸色严峻几秒，腾地站起来，做出十分十分生气的样子，拿起包，走了！

 

留下我们两个面面相觑。这脸翻得太快了！男的刚把几大勺辣酱浇到菜上，女的一口没吃。这俩人，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我敢肯定，菜品是没问题的。他俩人意识到价钱比以前贵了，感觉不爽。等餐的时候，期待厨师加更多肉。打开盒一看，和从前一样，仍然是菜多肉少，便找茬儿生事儿。

 

其实本来我想退钱给他们的，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们气呼呼走掉，我才觉得，幸好没退钱，不然白辛苦了。看起来他们想要的，就是让我们后悔，懊恼。夸张地做出“我们再也不回来”的动作，好让我们为失去客人而心焦难受。

 

岂不知，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胆敢大幅度提价，目的就是要撵走一部分客人。茉莉亚两口，正是要撵的那一类。走掉刚好。

 

本来开门做生意，门庭若市，才能财源滚滚。但是，行情有变。不少同行聊的时候，都有同感。越是忙碌的店，利润越低。为什么？都给人工吃掉了。现在生意，到了挑客人的时代。

 

另外，事过之后，我就在想，茉莉亚夫妇为什么这么牛？除了墨西哥人一根筋教养差，还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以前一直对他们奉若上宾。热情，非常热情。慷慨，非常慷慨。男的吃饭要辣酱，就像喝水一样，两大碟子转眼就光了。从不收钱。就在上次，他们带外孙来那次，我还专门送了一包杏仁饼干给他。让他们有一种错觉，以为店家离不了这样的客人。无论怎么要求，店家必须有求必应。而且不能加价，加价就不高兴了，就甩脸色给你看了。多傻！

 

现在很多店家，出餐之外，另外要求的酱料一概收费。我们还没到那程度呢！尤其对常客，情理之内的仍然免费。不然，一盒8盎司的辣油或甜酸水，要收$2了。

 

只是，茉莉亚夫妻的做法，真是弱智。发怒，是自己给自己发怒。钱花了，饭没吃着。不是我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