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死亡

    
    

      上小学的时候，刚刚学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那时开始知道死亡。恐惧使我开始计算剩下的日子。啊。我还有九十二年可以活。。。还有九十一年。。。终于有一天，在经过一个风很大的过道的时候，灵感闪现－我晚上是做梦的么。。那也许，我死去的时候，也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呢？

      也许，我如此恐惧失去的生命，只是一场梦而已？

      于是第一次把生命放到另一个可能的层面。

      生命中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孩。那是秋天的树林，黄叶落了一地。我们闲聊的时候，他说，＂活那么长干嘛？我只要活四十岁。＂我看着他略有些凛冽的脸，想着他比别人更多悲伤和冲突的童年，惧怕他的四十岁的到来。我暗暗希望着，能陪着他跨越他生命中过多的愤世嫉俗。
 
       现在，他四十岁的那一天还没有到。知道他在红尘滚滚中挣扎，知道他不会再记得这句话。少年的轻狂，于他，在面对沉重的生活之后，恐怕已经，消失殆尽了吧。

       遇到我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他的语言，比任何男人都强烈。我曾经不相信，我有什么可以值得他爱的。我经常觉得，我只有完美，才值得任何人热爱。而人，怎么可能完美呢？

       但是他张着一双我没见过的锋利眼睛，对我说－＂你信吗？我可以为你死！＂

      ＂我信＂。

      我并没有落下眼泪。但是我真的信他。他似是有坚定的意志，而这正是我最喜欢的，男人身上的属性。而且，他的爱情，是这样的脆弱又强烈，我被深深感动了.

      若干年后，他一直很不快乐。＂我若不能成功，就一个人，到很冷的地方去死。＂

       ＂不要这样想。。。一切都会好的。。＂我慢慢把他抱在臂弯。

       。。。

       但是终于明白，在这样平静的生活里，他没有机会，为我挡住任何危险。他剧烈的话语，并无机会变成真实。他锋利的眼睛，照进的只是，虚无的，不确定的梦想。

        然后他离开了。在一些危险的黑夜，我紧贴着我们的孩子，恐惧，真的恐惧危险的到来。那时候，这一区有排华的白人给商店寄去没有落款的信，上面写着－－" 我们要杀你们的男人，强奸你们的女人！＂我怕极了。。。

      ＂你们要小心。。。＂他是这么说的，但是他没有留下来... ... 他去了另一个城市。

        可是你说过，你可以为我死的？？

        我没有问过这句话。我默默地想着，该怎么保护我身边的这个娇嫩的孩子？是在床边放一个棒球棍呢，还是去学打枪？

        没有，我只是，把门锁三遍。。。深夜醒来，听着街声，不敢睡去。

        我不再信任。我对他的深爱的信念，甚至对一切深爱的信念，就这样缓慢地倒塌，殆尽。




        那一天，七岁的宝儿靠在我的臂弯。他已经知道了死亡这个词。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对我说－－

       ＂妈妈，我不想死。。。因为死了没意思。。。＂

        ＂。。。妈妈告诉你。。很多科学家在研究，人死了以后，会看到什么。要不要妈妈讲给你听？＂

        ＂要。。＂他的泪水被好奇驱走了。
 
         ＂人快死的时候，你的灵魂会飞起来，穿过一个很黑的隧道。然后啊，前面就有一个很亮的出口。。。谁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呢？＂

          ＂没有人知道啊。。人都怕不知道的事，对不对？知道了，就不害怕了。＂

           ＂我知道，是去另一个星球！＂宝儿兴奋了。

           ＂你是不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要回那儿去呢？我知道啦，是冥王星！宝儿最喜欢冥王星了。＂

           ＂不是，是另一个银河系。。。＂

           ＂宝儿，那你还害怕死吗？＂

           ＂。。。＂

           ＂别怕，妈妈先死，你看着，你就不怕了，好吗？＂

            ＂那妈妈你在那儿等着我好吗？＂

            ＂好。＂




            我刚刚开始明白了，我可以为谁，微笑着去死。希望那一天，我没有恐惧。

            我深深爱你，我的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