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between Lakes （53）—— Mutual understanding
我在回程几乎睡了一路，一方面吃了药另一方面哭得太多了脑袋里的神经一抽一抽地疼。后面的trailer空了，车子一下子轻了很多速度也自然加快了。每次Carter停到休息站叫醒我让我下去走走的时候，我一睁眼总是先想到要检查98喝了多少水，然后才会反应过来已经不需要管这件事了。晚上过夜也不再需要订Horse camp的营地，Carter就一路开到天黑后随便找了一个地方休息。
我蜷着身体背对着他睡觉，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贴在我身后。他白天开车时间长累了，很快就滑入了梦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手习惯性地伸到我T恤里面握着我的一侧胸部。我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装饰板的木纹，回想这一路过来，Carter确实一直在反复重申98不是我的马，不要起名字，不要买东西，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任何要留下她的意思。于此同时，他也从来没有表达过任何要留下我的意思。他既没有承诺过我什么，也没有要求过我什么。
突然间，我仍在角落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紧接着又亮了一下。我轻轻地拿起来看，这会儿正是国内时间的大白天，我妈妈算好我已经比赛结束，正在给我源源不断地发微信信息。
“闺女，比完了吧？98成绩怎么样？排第几啊？”
“我给你发的机票你看到了吧？不急，有时间给你收拾东西。但是，妈妈还是要跟你说，提前几天联系一下你以前老板，他不是一直都挺希望你回去的吗？能先回去也是挺好的，环境都熟悉，就算想换其他的工作也可以边做边找，是吧？”
“你弟给你把屋子都收拾好了，他是高兴得不得了，你说这个孩子哈，从小就是跟你最亲近了，你看长大了还是到处跟着你走就是不想分开。这以后，我们都是要先走的，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天？你们姐弟两个在一起，相互照应着，我和你爸爸，还有他爸爸就彻底放心了。”
“噢，对了，他们都说你喜欢骑马。马是挺可爱的，我看98就很聪明。不知道美国养一匹马要多少钱呢？加州地方那么大，肯定很多地方有骑马的是不是？不行，咱们也找个地方给你养一匹好了。回头打听打听，周末去跟马玩玩，很放松心情的！”
“闺女，这几年妈妈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觉的，现在终于好了，我熬出头了，日子又有盼头了。。。刚才你爸说了，给你养马！白马红马随便你挑，不过，你要有马了你弟也得有一匹，他不懂这个，回头你去给他挑，挑个白的吧，白的也是挺好看的，然后教教他。”
“不好意思扯远了，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就是一个意思，我们家这么好的俩孩子，就得有最好的生活，其他都不重要。不说了，我要出门了，今天约了你小姨她们吃饭，我要跟她们讲你马上要回家的事情，大家都要高兴死了。”
“起床了以后，给妈妈回一个啊！”
我放下手机丢在了一边。
Dylan是不是“高兴得不得了”我不知道，他没有给我发过任何信息。我和Dylan之间经常选择不说话，用来表达我们想表达的意思。所以，我知道他对于我要回去这件事，肯定不是我妈自己认为的高兴得不得了。只不过，我妈要是问他：姐姐回家你肯定开心死了吧？Dylan一定会说：是的，当然是开心的。
我经常觉得我妈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看到的景象是我和Dylan姐弟亲密无间，友爱互助，死活不愿意分开。但是她忘记了，Dylan从来没有提出过要来美国上学，我从来没有提出过要接受他来，是她买了机票突然把他塞给我，就像那时候在游戏厅她丢下Dylan给我后转头就走一样。
当然，自己的弟弟我怎么会嫌弃或者不欢迎，我们俩自然有我们从小到大建立的感情。只是，我们都万分反感妈妈在别人面前把我们俩的关系形容得天上地下好像我们俩在演电视剧，每当那种时刻，Dylan都会默默地走开，到没人的时候才拿着他的书进来我屋里，坐在我床上看。
我突然很想笑，挺为我妈高兴的，隔着太平洋我都能感受到她“终于熬出头的喜悦之情”。如果有人能把我们俩此时此刻同时录下来的话，海的一边是我吃着镇定剂哭着睡觉，海的另一边是我妈呼朋唤友庆祝我即将开始无比幸福的生活。
我不明白，明明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甚至曾经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什么会感受差别那么大？别人总是说我妈：有这样两个孩子，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我妈总是说：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开心的？也就他们俩能让我如意如意。
我翻了个身缩进Carter怀里，手脚一齐缠住他。他是个非常警醒的人，立刻就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收紧手臂搂住我的腰。我突然觉得脑子无比的清醒，低声问他：“你是想好了，回去以后我们要走separate ways了，对吧？”
Carter没有睁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不是我，是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接着说：“从你弟弟来那天早上，你非要大扫除的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了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I。。 just。。 know.”
“You just know. ”我重复一遍，道：“那你更应该知道，我买98就是不想走，准备留下来的。”
“Terri，我们能不能不要循环兜这个圈子？”Carter无奈地说：“你自己很清楚，再怎么不想走，最终的结果是你一定会回去，再怎么给你自己制造障碍都不能改变什么，何必呢？”
“为什么你就不能帮帮我呢？难道，你就希望我离开？”我揪着他的T恤，说：“如果你帮我一下，也许会不一样。”
“No. I will NOT tie you to the cross ring. ”Carter摇头道：“你是你，我是我。你如果希望别人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你就得先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我知道我有问题，所以才需要你，”我对他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帮我？”
“不帮。”Carter果断地回答。
回去以后我好好地休息了两天，等我再到Mustang pen去的时候Angel已经把98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了。看到我，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Carter让我都清掉了，需要消毒大扫除。”
“我知道，”我站在铁栅栏外面握着细细的钢筋看着里面的空地，说：“我只是来看看。”
“Terri，”Angel走过来，宽厚的大手搭着我的肩膀，轻声道：“我给你留了个东西。”说着，他摊开手掌，里面是那根98从BLM回来时候栓在脖子上的Tag，一块缺了口的铅皮上面写着：BLM AZ1998. 记得好像是Day 3的时候解开了它换上halter的，当时随手一丢，没想到Angel帮我收起来了。
“I thought you might want to keep it. ”Angel把它按到我手心里。
“谢谢！”我眼圈一热，转身抱住了Angel的脖子。他拍拍我的后背，没再说话。
那天下午，Charlie在对讲机里呼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春天来了，Open season结束了，我们要换掉所有的告示栏，贴上最新印好的广告纸。
打开门进去的时候我看到Carter和Laura也在，还以为他们在开小会，就说：“不好意思，我在外面等一下。”
“No, Terri，进来！”Charlie朝我招手，让我在沙发上坐下。
Carter走到大办公桌前半坐在桌沿上，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你来的时候签下的合同，我们这里是每年Hunting season之后续约下一年的合约。Terri，根据目前我了解的情况，我们商量以后决定，你的合同到期之后不跟你续约了。”
我恍惚了一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98最后的拍卖价格是11900，应该属于你的那部分，等BLM的钱到账之后我们会issue一张支票给你。”Carter问我：“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一脸空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Charlie，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Charlie清了清嗓子，说：“Carter，If I may，——”
“No you may not！”Carter立刻打断他，说：“你记住，你跟我说好了的。”
Charlie紧皱着眉头，不吭气了。Laura的表情既无奈又尴尬，她不断地投过来鼓励和支持的眼神。但是，我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想出任何应对的话来说，于是就一直默默地坐着。
“This is ridiculous！”Charlie低声咒骂了一句，提起桌上的帽子就朝外走，Laura也跟着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们俩面对面，Carter胳膊抱着胸口，对我说：“你可以带走Keanu，从开始就说好了，是Gary送给你的。”
“你这是。。。officially赶我走？”
“你的合同到期了，你订好的机票是四天后的，”Carter淡淡地说：“我认为，我们是reach mutual understanding，谈不上是赶你走吧？”
“两天后我们都要去Wisconsin，”Carter递给我看一张请柬，说：“我哥哥要结婚了。所以，如果你需要有人送你什么的，联系Angel就行，他会帮你搞定的。”
Carter从我们回来后的转变，几乎是180°的大转弯，我几乎没有机会跟他说上什么话。这会儿又是这样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公事公办态度，我实在是很难接受和适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触动到他做这个决定。
我犹豫着想，我是不是应该大哭一场抱着他耍赖死活不走，他怎么可能说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了呢？这个态度肯定是硬装的，不可能是他真实的想法。可是，他的眼神非常坚定和坚决，一点儿都看不出假装的模样。Carter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男人，如果他确实想好了，那谁也改变不了他，连Charlie都不行。
于是，我没有哭。大哭大闹原本就不是我擅长的事情，我一直都很安静。
Carter给了我几张BLM传过来的certificate，上面有我所有比赛的具体成绩，我和98在赛场上的官方照片。我接了过来，说：“钱我不要。”
Carter没有说话。
我起身来，摘下脖子上一直挂着的neck knife，走过去放到他身边的桌上，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