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趟過一関
每次裹個衣罩光身子躺在手術台上,我都覺著是在過鬼門関。血管裏放死彈(STANS)其實算不上手術,但做得多了,我還是害怕。畢竟是要在大腿上邊打開動脈。
中國大醫生鈡南山說”放個支架,生命就開始了倒計時“。中國上至元首,下至醫生,狗慫們都已經是想説什麽就說什麽。不怕人笑。
我的“生命倒計時”,如果從出娘肚算,已經快七十年了;如果從身子裏頭放個死彈算,已經是二十多年了。死彈的總數今天正好是二十。
有些事,做的次數越多越膽大;而有些事,越做越害怕。就説這“放支架”,我就越做越害怕。二十年前,做前麻醉師給你一家夥,你就和死了一樣。待你醒來時,已經是“柳岸花明”又一回了。死去活來的感覺真好,一點也不疼,每回完了過後,還會盼下一回。現在時代進步了,不打麻藥了?“人爲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我的腦子清清楚楚,一點也不疼,還能在屏幕上看自己的血管,身子一動不許動。我懷舊。
過去做支架至少要在醫院住一整天,幾個護士伺候。一會過來問一下:需要我幫忙嗎?現在時代進步了。中國讓病毒走向世界,自己鍋裏清0。美國也省錢了。只讓在急救病房呆八個小時就行了。感覺是停尸房。做支架前,頭天晚上就不吃不喝,再加上第二天的大半天,我餓我渴,外邊的護士隨便説個啥就把你搪塞了。
老婆對我好,趁我不在家,打掃我的領地。怎麽不知道在醫院陪陪我哪怕亂說些陰陽八卦?病床上的分分秒秒太難打發了。我雖説會大腦馳騁,不行了就自己和自己下蒙眼棋。但是老了。跟自己下,不行了。老年癡呆症的早期症狀都越來越頻繁了。有時候連“凍死迎風站”的下一句都想不起來。
打發時間,睡覺是最好的辦法,但是餓我就睡不着。在家多好,我整天做好吃的,一邊做一遍念叨:“眼之食是色;鼻之食是香;口之食是味”,做飯說宏大一些就是打造色香味以滿足眼鼻口的需求。吃飽才能睡好。生活才覺比蜜甜。
回家已經吃過一頓睡好一覺了。現在是第二頓飯。鮮嫩的西紅柿炒上三個鷄蛋。香。吃飯得換著花樣吃。比如我去醫院前做的紅燒貝肯蒸冬菜配上地裏的大白菜加點香菇粉絲的大包子。連喜歡和我做飯叫板的老婆都說香。我不好意思說她吃了幾個。
現在做支架,至少疼一次。撕心裂肺的疼。因爲病房不是單間,隔壁的哭爹喊娘有點令人心裏發毛。我雖説怕疼不怕死(有點吹,老婆已經說我現在已經不再視死如歸了),我握緊床欄喊了兩分鐘,有用沒用天知道。大胖子護士目露凶光對我說,別喊,影響我使勁,弄不好你的血就井噴了。恐怖,想象一下,血噴是神魔景象?歇菜是什麽光景?
我想起我爸。我爸就是捏著我的手,上氣接不着下氣駕鶴西去的。三十七年前,我曾一點一點地感到了他的手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一點一點變涼了。。。
12、17、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