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生活》里的沉船隐喻
《典雅生活》里的沉船隐喻
船作为人类最古老的交通工具, 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古埃及制造的漂流在尼罗河上的芦苇船。1500年后,他们又制造出木船穿越海洋。人类或许最初抱着一段树枝顺流而下,到制造芦苇船,木船,帆船,蒸汽船,海轮,在不断地走出自己中改变着历史,而将整个世界连接起来。有了船就有沉船。尽管现在还不能确定第一艘沉船,但寻找传说中的沉船与宝藏似乎是某些人毕生的使命。无论是遭受飓风袭击的商船,载着贵族及其保险箱沉没的客船,还是载有数百名水手的沉没的战舰,沉船总是让人们着迷;它们既是一个又一个的灾难,又是一颗又一颗包含着丰富的过去历史的时间胶囊。
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中,船与沉船在都具有隐喻或象征意义。中国古代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与柏拉图的《理想国》中的船喻不谋而合。我们个体的存在犹如一艘艘在生命之海中从此岸漂流到彼岸的小船。沉船则是其中的挑战与灾难。
在小说《典雅生活》里,沉船的意象出现了好几次,虽然在整个小说篇幅里不是主要内容,但是是很重要的隐喻,隐喻着主人公从童年走向成年过程中的一个灾难性事件。小说的主人公年轻时曾将既是好友又是情敌的上司的情色日记交给上级导致了后者被处死。这个黑色事件于他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将人往下拽的力量。背叛成为主人公这一生的十字架,令他在罪恶感负疚痛苦与挣扎。
小说中,沉船的幻觉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譬如,主人公目睹着表姐在浴室里突如其来的临产,或蹲在厕所里阅读蓝色圆珠笔书写在厕所门后的色情故事,或从内心负罪的重担里所升腾出世界重新开始的幻想里,或看到心爱的女人卡卡剖腹产后留下的手术痕迹。通过现实与沉船的超现实画面视觉的切换叠置,笼罩着他生命的罪恶感成为他的回忆与想象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沉船的幻象里,细节微妙的变化细腻地推动着小说情节表达着主人公内在世界与情感细微的变化,甚至语气里开始有一种缓缓的舒展。
沉船的意象第一次出现在表姐毫无准备的生产时的回忆中,当时对死亡的惊恐畏惧在后来的时空的另一端得以细致的观看时涌现出一种更复杂晦涩难以描述的情绪。诱人的裸体与裂开的私处,流淌的艳丽的血,带着性诱惑的痛苦的呻吟,激发起淋漓尽致的青春期的性幻想与飘忽迷离的通感。"那时,我看见一艘沉船的玻璃舷窗上按着的一只白色的手掌,那船舱里灌满了海水和金子,和无数的碗,碟子,和瓶子,瓶子"。沉船的意象在这里充满着悖论,预示着结束与开始,生命与死亡都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只按在玻璃窗上"白色的手掌",象征着挣扎绝望与死亡,但也是现实里婴儿即将即将脱离母体时的挣扎。而这些金子与物质财富在生命的末端毫无意义,但成了后人探险的诱饵。
"在那些孤独的昏暗里,我看见了久远的时光竟然变得向河水一样清澈,在那时光里一艘商船在海上倾覆翻入水下。下沉的过程是缓慢的,商船一端徐徐翘起,像在屏幕上电影里播放的慢镜头," 每一次回忆,目睹着船缓缓地沉入海底,是生命里那无法更改的灾难的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一次又一次被它所带来的沉重悲伤洗洗涤,但又在一种细微的变化里,就如同小说中那些看似重复的回忆却没有完全的相似。在后面的几次沉船的描述里,从中滚出去的物品,都有着某种象征意义;譬如,瓶子既是一个叫"瓶子"的女人的名字的暗示,也似乎是表征着性器官的容器。在这一段里,"那里永远是一座迷宫,一个水底城市,我在水中看见一艘商船沉落下来,从船舱里掉出一只闪闪发光的黄金佛像,落到水底白色的沙滩上,沉重的摇了两下,停在水草的旁边,发出灿烂的微笑。",迷宫似乎生者与死者的世界里永恒的存在;而那尊灿烂微笑的黄金佛像,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人们精神世界里的荒谬与虚无,那试图将人们从迷宫里引领出来的拈花微笑的精神偶像,仅仅是一坨物质的存在,而人们必须依赖着自身才能走出灾难继续生活。
沉船,不仅在立的这部小说里出现,而且是他的诗歌与其它小说与视觉作品里不断重现的主题,很难产生一个通用的解释;在不同的故事文字背景里,它们不仅叠置出视觉的深度,而且也将读者带入一个似曾相识却难以言说的情感世界里。
或许,立的这首诗歌,《大洪水》,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这部小说的一种诠释。
大洪水退后,人们开始讲起
那只船。愉快的,仿佛每个人
都是幸存者。他们说着,那是
怎样的一艘船,它怎样的
从迷雾中驶来,又怎样的
载上他们远去。
噩梦。灾难像是一种恩赐,
它给过我们许多。
而拯救延续着灾难。
在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
仍然有人在渴望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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