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除夕到十五
从除夕到十五
木愉
过年还是孩子的节日,大人过年其实都是为孩子过的,自己装得很愉快,其实是为了逗孩子愉快。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儿时的过年,经过了好多的过年,才猛然发现过年跟年纪一起老去,一年不如一年,兴味渐渐淡了。
小时候过年,是在倒计时的状态下盼来的,大年三十的时候,兴奋达到了顶点。
大年三十从来都是在外公外婆家过,外公外婆有子女五人,两女三男,我妈排行老二。除了大姐在四川,其他家都在本地。孙字辈不管是女儿生的,还是儿子生的,都一律称呼外婆为太太,外公为爷爷。三十夜的时候,大家拖家带口,陆陆续续就到了太太爷爷家。还小的时候,我是跟父母一起走去的。等到读了高中,就自己一个人去了。通常是在同学处玩了,一直要到快吃饭的时候,才汇入满街赶年夜饭的人流中,走到外婆家。我们住在城市的东边,外婆家在西边一个叫陡陡坡的地方。一路走过去,大约也得花半个小时。
人虽然多,开席就两桌,一桌大人,另一桌小孩。大舅跟二舅是对头,两人总会因了一些由头争吵。大舅是国家干部,却娶了郊区菜农出生的舅妈,有五个孩子,负担自然比较重,除了工作,还搞副业,养了猪。年夜饭都快要开张的时候,大舅如果还没有来的话,二舅就要开始奚落了,说“又喂猪去了”。大舅终于来了,二舅的奚落不见低落,反而高涨。有几次,两人甚至动了手,当然,还不至于打得不可开交,众人一拉,就拉住了。这段插曲很快过去,年夜饭在翘盼中就热闹开场了。
我们吃的年夜饭有几道菜几乎是那个地方每家都有的,一道是血豆腐,一道是盐菜肉,一道是甜饭。血豆腐是用猪血浸泡豆腐,加上盐和花椒八角之类,再晾干。做的时候,切成薄片,在蒸锅里蒸熟,端上桌就是一道味美的佳肴。盐菜肉是把腊肉切成大块薄片,皮在下,肉在上,排列在一个大碗里,铺上切碎的盐菜,放入锅里蒸好,再倒扣在另一个大碗里,金黄色的肉皮就呈现在上面,一看就是一道诱人的大菜。鸡和鱼当然也是要上桌的。还有另外一道菜也是从来不少的,那道菜是凉拌萝卜丝。这道菜最不起眼,把萝卜丝切得很细很细,加上姜蒜粒,加以醋和糖,撒上糊辣椒粉。如此朴素,却最受追捧。大快朵颐之后,不免油腻,这道素菜便成了大家的最爱。大舅在一片喝彩声中,吃大片的盐菜肉一块接一块,现在这碗萝卜丝也是他吃得最酣畅,酣畅得几乎连醋都一发喝尽了。
酒一定要喝的,大都是喝的本地酒。本地酒叫安酒,虽然比不得茅台,但在过去还是很有名气的,算是贵州名酒之一。酒杯如果不慎打翻,酒液淌在桌上,大人不是马上就擦掉,而是打开火机,点燃了,让其烧掉。一则表示酒醇,二是为了娱乐。
酒席吃到一半,爷爷开始发压岁钱。钱是一叠簇新的角票,孙儿们一个大约可以拿到一块。那个时刻最激动人心。我们平时没有零花钱,所有的动产就都着落在三十夜了。
三十夜通常要熬夜,我们孩子玩到二更天,吃了一碗酸菜粑粑,或者甜酒粑粑,就被叫去睡了。哗啦啦的洗牌声如催眠曲一般,几下就把我催入梦乡。
大年初一,要懈怠,睡懒觉,吃剩菜剩饭。大年初一早上如此懒惰,是有说法的。民间都说,年初一太操劳,一年就会都操劳。街上传来遥远的爆竹声。我们吃了饭,早就不耐烦了,等着逛街呢。街上人流如注。满街都是爆竹声,另外就是一种特别的声响,是卟跌传出来的。所谓卟跌,是一种类似高脚酒杯的容器,杯口是封闭的,柱是空心的,可以吹,也可以用手捏,空气窜进去,鼓动杯口的薄壁,传出声响。卖卟跌的小摊贩四处走动,买卟跌的人也很踊跃,大人孩子都或拿或吹,街上的卟跌声就像铺天盖地的交响乐。
小的时候,出行都是跟了大人走的。大了,就自己去找同学玩去了。过年那几天,差不多都是跟同学在一起,四处闲逛。或者到了人家家里,大家围了火炉嗑瓜子聊天。
三十夜之后,晚饭是轮流在几个舅舅家里吃的。吃了之后,大人打麻将,或者聊天,我们就坐在一旁听聊天。我很奇怪我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爱坐在我们旁边,听我们聊天。我那时是很爱坐在大人旁边听聊天的。听到恐怖的故事,就不由汗毛倒竖,从靠门的那边移到靠里的地方,真的害怕红眉毛红眼睛的妖怪会破门而入。
年一天一天往十五过去。大人说十五是大年,其实,到了十五的时候,轻描淡写吃了汤圆,年就过出去了。十五就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闭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