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海上（5）I feel so embarrassed

船到Mazatlan。

静和林下船，包了一辆敞篷车。车子第一站先送他们去到海边。静想在海边坐一会儿，就吩咐司机在一旁等着。

这两天在船上的时候，静读了一点《梵高书信》。她读得很慢。买书的时候，无意中买到精装版，纸张和印刷都极好，还配有很多插图。静一幅一幅反复看过来，花了不少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细细地品，是因为的确喜欢梵高的风格，还是仅仅因为那些是梵高的画。梵高的信也写得优美朴实，原来他并非静印象中的怪物。

头天静刚刚读到这一段：“如果在画剪枝的柳树时，把它当作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去画——当然，它本来就是——环境也随之变得更与之契合。你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棵树，直到它的生机显露无遗。”自从开始练习“观察”以来，静一直试图忘掉定见专注地看，只看到事物本身。但她总是只能用那些固定的思维和词语去看到无数人的看见。这会儿，她坐在海边的高台上，看着海浪怎样一层一层铺展，浪花怎样围着礁石绽放，鸟儿怎样像黑色的石块投入蓝天，人的影子怎样在沙滩上拉成细长条。再想象这番场景如何入画。好像要比平时看得细微一些。又好像她以前从来没有张大眼睛看过。这种感觉如同她后来在论坛上读到李娟的散文，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触摸到生活。

小新的病基本好了。晚上大家一起看完秀之后，两人回到房间又看了一个电影《戴珍珠项链的女孩》。那电影描写的就是那幅名画的绘制过程。它让静再一次进入画家的世界，知道那些色彩、光影、神情以及生气，需要怎样难以捕捉的灵感才能被搬到画布上。电影的主角是画家的模特儿。那女孩本是画家家中的女佣，过着辛苦劳作低人一等的生活。因为纯真美丽和气质不俗让画家枯竭的灵感再次涌动。同时女孩又像财产一般被画家的客户所争夺。最终在画成之后，因为女主人愤怒的妒意被毫不留情地赶走。

看毕，静对小新发了一通不着边际的感叹。她说，自己一直不喜欢这个物欲横流以金钱衡量一切的社会。看完电影忽然觉得，相比等级社会，金钱社会原来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它给人带来更多的进入平等的机会。能够给人带来更多希望的社会是美好的。她顺便检讨了一下自己平时对于那些“物质女”的不屑。连丹尼都知道，“妈妈说不要找中国女孩结婚”。看来，人的确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我们惯以自己拥有的衡量他人所缺乏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结论往往出自其狭窄的眼界。

静想，自己不但没有看过，没有触摸过，也没有深思过。只知一味紧紧地抱着社会给她的那本教科书。

两人闲聊着，静无意中提到自己曾经遇到的一次倍感尴尬的事情。小新揶揄地接了一句：“I fell so embarrassed that I wish everyone else could die.”静本来正在来回走动收拾东西，听到这句话忽然愣住了。

小新爱和静逗趣。

静在国内的时候，给小新发了一张她和老同学的合影。小新回复说，“谁这么年轻漂亮啊？”静说，“我的初中同学。特显年轻吧？”静对那位三十多年未见看起来似乎原封未动的老同学羡慕不已。小新回道：“我说的是她旁边那个。。。”静恨不能隔着太平洋一巴掌扇过去：你这么油嘴滑舌，还是我儿子吗？

等到静给小新发信息，顺手在后面加了一个“吐舌”的表情。小新毫不客气地扳回一局：你这么萌，还是我妈吗？

静心情大好的时候，拍着小新的胳膊（她已经够不到小新的肩膀了）叫 “老兄”。想想不对，赶紧改口叫“老弟”，接着又改口“老儿”。。。然后自己就撑不住爆笑起来。小新倒像捧哏的那样抿着嘴不动声色。

虽然小新有相当的幽默感，但静还是无法相信他能够幽默得这么深刻。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小新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I fell so embarrassed that I wish everyone else could die.”小新接着解释道，这是他看的一个系列动画里面的台词。那个名为ARCHER的幽默动画非常有深度。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静几乎要爱上那个编剧。类似这种让静觉得这么羞耻这么恶毒这么不可接受即使不小心冒出来也会立刻被按回去的念头，竟然被人随随便便说出来，而且是搞笑不是批判。看来除了行止，人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通常人们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只向别人展示自以为可以摆上台面的东西，深藏自以为见不得人的那一部分。然后，他们就行走在自己的影子里，因为得不到阳光的抚慰而悲泣。难怪吃了善恶果，罪就进入世界。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台词，让静立刻感受到阳光的明亮。她不由再一次感谢那些以真诚披露内心情感的写手们。这需要敏锐，需要智慧，同时也需要勇气。

小新给静讲了几集ARCHER的内容。小新一边讲一边笑。静一边听一边笑。

连睡眠也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

世界一直在变，很多人已离去。但是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呀。你在过去所失落的，还在未来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