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相中思考——看电影《南京！南京！》

                                                         
 

在真相中思考

——看电影《南京！南京！》

 

 

1．

 

南京大屠杀永远是压在中国人心头上的深度屈辱与悲痛，如何能够真实又形象地描述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并对之进行深刻地反思，是每一个涉及这个题材的作家与电影编导所面临的巨大课题。中国新锐导演陆川编导的史诗性历史大片《南京！南京！》，就交出了一份令人敬佩的答卷。

 

这部2009年拍摄的影片，今天再看还是那么震撼无比，完全可以与同题材的《辛德拉的名单》《抢救大兵雷恩》这两部好来坞的经典名片相媲美，甚至在宏大的场面，细腻的人性描写上更不逊于它们。该片上映后，即获得国内外观众以及权威影评人的一致赞誉。这是中国导演的光荣，同时也说明中国电影榜上，从此有了一部不容忽视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文献性巨片。

 

影片《南京！南京！》是迄今为止，已拍摄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几部影片中最好的一部。其历史价值与艺术成就一定能够经受得起时间的检验。不难想象，多少年过后，人们还能记住，并被深深感动的一定还是这部以真实取胜的《南京！南京！》，而不是别的什么以噱头哗众取宠的同主题影片。

 

因为人们清楚，秦淮河上香艳之风的背后是纸醉金迷的堕落与辛酸。妓女也爱国，也有见义勇为的高尚精神。可是如果用她们的风尘来说事，既是不尊重她们，也是亵渎了南京大屠杀中三十万亡灵。

 

南京大屠杀这类片子的属性，永远不应该是娱乐片与商业片。它应该是严肃的历史片，而且还应该离不开深刻的探讨，理性的思维，客观地表述，有力的控告。从而让国人痛定思痛，让历史不再重演，让罪恶得到谴责，让正义完全彰显。

 

在影片中，编导把自己从历史事件中理性地分离出来，站在人性的角度和制高点上，认真挖掘战争背后的真实，在真相中思考，反思这种事情为什么能发生？进而，编导关注到一个重要的事实被提到观众的面前，即战争的受害者，不仅仅是被侵略一方的人民大众，同样也是侵略者一方的士兵与家人，后者也是战争的牺牲品。

 

这个事实也表明，在侵略者军队中，如果还有良知未泯之人，那么他在看到战争的滥杀无辜之时，良心必会不安。这也是战后数年间，有那么多日军老兵向中国人民道歉，请求饶恕的主要原因。战争毕竟是政治的延续，是金融寡头和政客们的利益所在，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则都是灾难，而且祸患无穷，殃及后人。

 

2．

 

正是基于这个事实，电影《南京！南京！》创作了一个名叫角川正雄的日本军人。他既是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又是一个战争的受害者。同其他日本军人比，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心里还残存着人性的一点良知，还有着对被征服者的一丝怜悯与同情，这让他在杀戮与良心不安之间煎熬，并不断地思考，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活着比死更难”。

 

这个人物不能说是影片里的主要角色，但绝对是该片的主线。编导用这个日本军人的视角来看南京大屠杀这个史实，通过他的亲历来体现这个大屠杀的真实与残暴。这样一来，这部片子所陈述的事实就更有说服力了。编导的这个甚具颠覆性的创意，也足以说明非正义战争是经不起时间与理性的检验的，它的参与者只要还一丝良知尚存，迟早都会怀疑并看出战争的真实面目。

 

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日本与纳粹德国一样，举国上下被谎言蛊惑得同仇敌忾，爱国主义成了发动侵略战争的理由与遮羞布。尽管如此，凡是有点人性的人在看到战争真相后，都会扪心自问，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相信角川正雄不断问自己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不断思考的也是这个问题，让他不断倍受折磨的也是这个问题。

 

无情的事实是，当理性让位于疯狂之时，人性中的和平与善良一面就被空置了。战后向中国人民谢罪的日军老兵，都是战争结束后才反省认识到当年是犯下了罪行的。所不同的是，角川正雄却是在战争中就认识到了这点。做为艺术创作，这个人物是真实可信的，是有相当根基的，是立得起来的。因此这个角色也就成了这部影片中，一个非常有亮度的线索与看点。

 

可以说，他的困惑，他的焦虑，他的怀疑，他的结论，都牵动着观众的视线与关注，虽然他没有什么话，可是观众却能够了解他，知道他有正义善良的一面，虽然很微弱，但在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的日本军人中，他还是一个具有人性的人。人们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同情与理解，说明这个人物鲜活地走进了观众的心里。无疑这是编导的一个不凡与成功的创作，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这种一改陈旧套路的构思与描写，使该片充满了张力、深刻与厚重。 

 

基于同样深层的考虑，编导在影片中用了很多镜头于日本军人休闲娱乐的情节，目的是有意把战争的禽兽，恢复到人性本质的层面上来加以认知，从中可以看见在战争之外，他们与常人无异，他们也思乡，也纪念与缅怀死去的人，也有感情亲情，也通情达理，能够与身边的人礼貌相处。这些人性的表现与他们的暴行截然不同，却又是奇怪地融为一体，使他们成为魔鬼，怪兽，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成为侵略战争的工具，杀人机器。其实仔细想想，他们的命运也是何等的可悲可叹！

 

3．

 

在一部历史大片中，能够细致地刻画一批形形色色地小人物，把他们在灾难中的心态与反应表现出来，通过他们的遭遇与处境来展示南京大屠杀的残暴与血腥，是这部片子的最为可贵之处。影片中的唐先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名不见经传，是个典型的小人物，仅是国际友人拉贝的一个助手，替他打理生意，也担任他的翻译。他家有娇妻爱女，但为人软弱，自私糊涂到以为投靠日本人就可以保护全家人的性命。

 

在无情的事实面前，他终于知道了人活着还是需要气节与尊严的，好死还是比苟且偷生般地赖活着好。所以当他本可以活着离开南京的时候，他宁愿把机会让给了一位中国军人。虽说冥冥之中，这也是等于偿还那些因他告密而惨遭日军枪杀的中国伤兵的血债。不过，当他决心放弃出走的机会时，他是真心实意的，是完全自觉自愿的，没有什么人给他压力，是他苏醒过来的良心要他这样做的。因而他义无反顾地与妻子诀别，走回了充满死亡的难民营。

 

最后，当他被日军处死的时候，他表现得就不怯懦了，反而喜滋滋地告诉日本人，他的太太又怀孕了，意思就是说他死了不算什么，他的香火有人继承。他的潜台词是，你们（日军）不是野蛮地摔死我的女儿吗，但他又让太太怀孕了，这次你们（日军）再也无法杀害我的孩子了，因为他的太太逃离了南京，去到了安全区。他为太太能够脱离虎口感到由衷地喜悦，为太太腹中的胎儿感到巨大地欣慰，这些都是他的精神支柱，为此即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这个小人物最后的惊人表现，令那个杀人如麻的日本军人也战栗。这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是一个民族无法被征服的真实反映。私心甚重的唐先生都能够幡然醒悟，勇敢地面对死亡，那么全中国肯定每天都会有无数的比唐先生更有爱国心的正义之士，奋起加入到抗日的洪流中去，为消灭侵略者而浴血奋战。唐先生这个人物的塑造，打破了公式化、脸谱化的格式。虽说汉奸是令人不齿的，但也是各有不同，各有故事。做了汉奸，再良心发现，又做回好人的也有，唐先生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例。

 

在历史中确有其人的德国商人拉贝，为了搭救处于日军屠杀中的南京市民，他联络在南京的二十几位外国人，一同组建国际安全区。他的义举保护了几十万南京老百姓。他的事迹感人至深，有史可鉴。当时的国民党南京市长等官员都弃城而逃，拉贝实际上就相当于担负了南京市长的责任，他与日军周旋，既保护了众多的南京市民，还要负担他们的吃喝。他有恩于中国人，有恩于南京百姓。

 

张纯如在《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一书中就披露过，南京市民在战争结束后没有忘记他，1948年，当听说他贫病交加之时，南京老百姓自发捐资，为拉贝寄去大量食物。当时的国民党政府也表示过，如果拉贝愿意返回中国，将为他提供住房和终身养老金。可惜的是中国人对拉贝施以的援手，没有他散尽家财救济住在安全区内的南京市民来得慷慨。对于拉贝的大恩大德，崇尚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的国人，回馈他的实在是太少太少，欠他的则是太多太多。

 

在这部电影中，拉贝的形象生动感人。人们看到了一个外国人，如何为了解救南京人于生命涂炭之时，而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过这部电影毕竟不是描写拉贝的传记片，所以很多的细节与重点不在拉贝身上，涉及到他的事情，仅仅是点到为止，更多的镜头则是放在了诸如他的助手唐先生这样的普通中国人身上。

 

编导的这种有意安排，有助于表现中国人在自己的灾难中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与抗争到底的决心。在地狱一样的南京，在日军不断骚扰的安全区，能够活下来的人更需要坚强不屈的勇气与毅力，这些不是外人的帮助可以代替的，灾难到来必须得自己承受。

 

在泣血的苦难中，生存下来的民族才是不能被战胜的民众与国度。日本军人可以奴役中国人于一时，却一定不会是永远。中国人从晚清开始就多次被日本人欺侮，可是这只是历史了，从公元1945年以后，这样的历史就一去不复返了。《南京！南京！》这部片子又为历史作了注脚，中国人世世代代都会以此为鉴，不忘国耻，奋发图强。只有自己真正强大了，才是有效杜绝一切外族入侵的根本保证。 

 

在影片展现的众多人物中，安全区的工作人员姜淑云的表现最为令人难忘。这个人物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教师，在日军占领南京后出来帮助拉贝先生在国际安区做接待安置工作。这是位美丽的女性，她坚定而勇敢，为了营救更多的中国军人，她置生命于不顾，前后以自己的丈夫为名，冒领了多个中国军人，事情败露后，他选择了尊严地死去。

 

中国军人的形象在影片里也有很好的展示，如下级军官陆俊雄，士兵赵胖和小豆子等，他们的英雄行为，顶天立地，可歌可泣。通过他们的事迹，也让人看到了南京城不是拱手交给日本人的，十几万国民党军的士兵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日本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历时三天才攻克了这座城池。所以进城后的日本人就开始了疯狂的报复，进行了丧心病狂，惨无人道的杀戮，抢夺和强奸。  

 

影片中以陆俊雄为代表的中国军人，为历史上这个惨痛的时刻留下了永远的悲壮。他们浴血奋战，最终还是寡不敌众，不是当时被杀就是被俘后被杀。电影中五万名中国被俘军人被日军处决的场面，令人悲从心来，

不胜哀恸。血迹斑斑的历史绝不可能往事如烟，一定会让人们记住这个全民族的世代仇恨。

  

影片中有一个角色非常有亮点，那就是一位被称作小江的年轻妓女。她开始把自己的一头秀发看得很重要，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随时还准备重操旧业的人，当听说日军要难民营交出一百个女人，否则就要大开杀戒时，她第一个举起了手，为了解救众人，甘心赴汤蹈火。这个人物的戏不多，但出现的一刹那，她的身份，她的性格，她的人格等特征，都令人眼前一亮，不容置疑。所以，这个人物一个顶过十三个，并且更加朴实真诚，自然真实，令人崇敬。

 

电影中一百个年轻女人举手的情节，是这部片子展现人性之美的精湛之笔。大难临头，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愿意站出来以牺牲自己来换取他人的安全。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精神，怎么能不惊天地泣鬼神呢！所以唐先生最后能够主动把自己生的机会让出来，这件事也是他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催化剂。

 

同时，通过这个情节也能从相反的角度清楚地看出，在世界上所有的侵略者中，日本军人最残暴，最野蛮，最无人性可言。他们不仅恣意摧残军中的慰安妇，还要野蛮践踏占领国妇女的尊严与肉体，他们的兽行惨绝人寰，人神共愤。这个民族为此不受惩罚，天理不容。

 

慰安妇百合子，是日本普通农家的女儿，这个角色在影片中有不少镜头，她是一个典型的被日军这架战争机器蹂躏的牺牲品。她的盲从，她的敬业，她的同情心都令人唏嘘。虽然她只是一名慰安妇，最后又被残酷地折磨而死，可是她的人格一点儿也不低下，日本军人角川正雄就深深地爱上了她，把她认为是自己曾经的妻子。这个人物的存在，让人们看到战争中的无辜者是多么得普通，渺小，没有价值，没有尊严，就像一粒尘土，无足轻重，随时就烟飞灰灭了。

 

4．

 

《南京！南京！》的编导很会选人，他使用的演员，从形象到演技个个都非常称职，演出得都恰到好处，非常到位。扮演唐先生这个角色的是著名演员范伟，影片上映前，他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观众一看见他就笑场。所幸的是，他的担心多余了。他演得很好，这个角色成为他艺术创作的一个成功转型。能从一个笑星蜕变成一个如此悲剧人物，看出了他的表演功力。这部片子因为他的加盟，增色不少。

 

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是刘烨。他在影片中扮演的是中国军人陆俊雄，他出场只有三十分钟左右，又没有对白，全靠眼神和面部表情，以及动作完成演出。可是却是非常地精彩，非常给力，非常有内涵。这个角色不仅令人联想到三年之后才出来的那部片子，也有一个中国军人，也用了一位帅哥出演，也是在开片之时便有一个为时不短的骁勇善战的情节，然而同刘烨所扮演的这个角色除了形式上的克隆之外，还是不能同日而语，无法相提并论。演员的素质应该没有太大差别，原因就在于剧本的立意与导演的水准相差太多了。

 

高圆圆扮演的姜淑云，有款有型，非常醒目。笔者从来不知道这位女星有什么过人之处，看了她的这个演出，折服了，才确知这是一位非常有可塑性，令人刮目相看的智慧型女演员。影片中她衣着简陋，可是一双大眼睛流露出的坚毅、勇敢与献身精神，却令人过目不忘。因为她的这种非凡气质，这个角色被她诠释得丝丝入扣，耀眼丰满。最后她尊严地死去，令人惋惜之至，痛洒热泪。

 

另一个非常醒目的演员就是妓女小江的扮演者江一燕，她在这部影片里演活了妓女小江这个人物。从一开始的不屑，不服，大有点儿“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思，到后来的能够为了众人挺身而出所表现的那种勇敢牺牲精神，都被她演得抽丝剥茧般地层次分明，准确到位。当她被日军带走时，人们看到豆大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这个镜头成为这位年轻女郎告别人生的永恒瞬间，也是这部片子中最真实，最感人的细节。这位年轻的明星演得实在是好。

 

如果说影片中所有的演员都演得极其有戏，引人入胜。像拉贝的扮演者John Paisley,  角川正雄的扮演者中泉英雄，慰安妇百合子的扮演者宫本裕子等，都让所扮演的角色清晰可辨，鲜明生动。还有唐太太的扮演者秦兰，小妹的扮演者姚笛，小兵小豆子的扮演者刘斌等，也都演得灵动有戏，个性凸出。他们的表演，令这部影片在庞大的史实之下，具有了一个个无法舍弃的细节，因而最终托起了这部宏篇巨制的成功与辉煌。      

 

5．

 

影片的结尾，是一个最有悬念，又最出其不意的设计。非常别开生面，非常不一般，极富想象与表现力，无可辩驳地体现了该片的深邃与独树一帜。在南京城外，释放了小豆子与赵胖之后，日本军人角川正雄打发走了同来的一个日本兵，自己便蹲在路边的斜坡上，为自己参与的战争并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行留下了痛悔之泪，紧接着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的性命。

 

那个失去了生命的身体，顺着斜坡翻滚而下，最后停留在荒草之中。一个生命消失了，所不同的是，他不是南京大屠杀中三十万死难者那样被日军所杀。而他就是日军，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他是一个能够思考的人，南京大屠杀的恐怖经历，夺去了他活下去的愿望。所以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活着比死更难。”他的选择证明他是一个人性没有泯灭的人，虽然他是一个日本军人。

 

该片导演陆川，出生在新疆，那片广袤的土地滋养了他的天赋与勤奋。他读了英语本科之后，又成了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丰富的学识与专业培训，再加上他的经历背景，让他一旦学业有成，便有上乘表现。他于2002年和2004年先后编导的两部影片《寻抢》和《可可西里》都是力作，在电影届均有耀眼的地位。这部《南京！南京！》更是大气不凡、气势磅礴，完全可以令他在中国电影史上扬名立万、占有一席之地。

 

 

 

 

电影《南京！南京！》链接

http://tv.sohu.com/20090527/n26419942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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