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的中文（六十七）
托小猫今年上初中了。感觉她语言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用词、语气，都是一个中学生的样子。有时候我听她跟父亲说话，心里甚至疑惑：这个娃怎么不像我认识了十年的那个娃呢？
然而以上现象仅限于法语。她的中文，她的可爱的中文，她的由我一手打造的中文，还是我熟悉的老样子。常有意料之外的笨拙出现，让我感觉又好笑又甜蜜。
某天我见她盯着手电筒的光看，忙呵斥：“不要直接用眼睛看光！对眼睛不好。”
她愣了一下，可能被我的语气吓着了，哇地大哭，说：“我没有！我是用手遮着看的，你冤枉我了！”
之后我不再说什么，她却还是哭个不停。
等终于哭停了，我问她：“妈妈就骂了那么一句，之后就什么也没说了。你为什么还是哭了那么久呢？”
她说：“因为我已经开始哭了，就要哭完嘛。”
大爱她这句“已经开始哭了就要哭完”。
睡觉前她给我讲学校里自然课观察的动物。说到一只小白鼠，她的描述是：“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很长，但是一蹲下去，喔唷，就是一堆、一坨、一滩！太可爱了！”
然后又说到一个叫Axolotl的动物（后来我查了，这个家伙中文名叫“美西钝口螈”，俗称“六角恐龙”），说它每天都呆在在水底的树根和石头缝里。
我问：“它在那里做什么？”
她回答：“活着。”
这言简意赅又令人无可辩驳的回答唰一下又把我拉回她四五岁的时候。这真是典型托小猫式回答，她不会说“什么也不做”，只会说“活着”，让问问题的人顿时感觉自己很弱智……
有一天从外面走路回来，路上我让她解释苏轼的《水调歌头》。
说到“作此篇，兼怀子由”时，她说：“写了这首词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名叫由……”
托小猫跟我一起跳健美操。我不停纠正她的动作。一个大问题就是她各种弯曲、移动都没有力量控制，比如手臂放下就是毫无控制地啪一下甩在身体两侧。
我说：“你没有力量控制，很容易受伤的。运动中任何一个动作都得放松而又有控制，就算放下手臂也得肌肉用力、慢慢放下。”
她说：“我做运动就像杨宗纬唱歌一样。”
她指的是杨宗纬唱某首歌时的气声，不加控制地稀里哗啦唱出来，听起来像整句歌词都一下子垮掉了似的。
早上吃饭。她喝热巧克力奶，吃涂了果酱和黄油的面包。
吃了两片面包后，她喝了半碗巧克力奶，说：“我不饿了，喝不完了。”
我说：“要撑一早上呢。尽量喝完吧。”
她说：“我肚子里没地方了。水泄不通……奶泄不通了。”
我喜欢她准确地运用成语、又灵活地变通。
她拿我的杯子喝水。
我说：“上面有妈妈的口水啊。”
她：“没事。我不嫌弃。”
学校里上体育课，不知是什么运动，反正是学生叠罗汉。
托小猫说：“我总是在最下面。”
我一听就急了。凭什么我娃要在最下面承重？压坏了怎么办？
托小猫说：“因为我是最重的。要是我在上面，就会压死他们了。”
课文里有“勤奋”一词。她解释：“勤奋就是高兴。”
气得我……
晚上我说：“你今天不思考就信口胡说。看到‘勤奋’怎么会以为是‘高兴’”？
她：“我不是胡说的。因为我想起了‘兴奋’。”
我这才恍然大悟。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解释原来也是有思考依据的，并不是信口开河。
她要求戴个小孩的bra，我说：“你戴胸罩干什么，勒着你身体。你又没有奶。”
她说：“我是大孩子了嘛！”
我：“你是不是希望赶快长出奶来啊？”
她：“也不是……不过有一点奶还是美的。但是不能太大，不然跑步的时候会上下甩。向上一甩，啊哟，遮住眼睛看不见了；向下一甩，啊哟，我踩住我的奶头了！”
我这里只是复述文字。她当时还有肢体动作，那画面感简直了。
我叫：“托小猫！托小猫！快来吃饭了！”
叫半天她才磨磨蹭蹭地过来，说：“叫叫叫，叫个屁。”
我说：“对嘛，我叫你，就是叫个屁。
她气得张口结舌。
我正教育她blablabla，她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妈妈，我额头上没写着‘大傻瓜’三个字！”
我说：“你额头上当然没写着‘大傻瓜’三个字。”
她警惕地看着我，说：“你接下来又要说什么？”
我先让她保证不生气。然后才说：“你额头上当然没写着‘大傻瓜’三个字，因为你衣服上全写着‘大傻瓜’。”
她又气得张口结舌。半天才说：“我额头上没写着‘大傻瓜’，衣服上也没有……书包上也没有……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没写着‘大傻瓜’三个字！”
我说：“那当然。大傻瓜是你，又不是宇宙。宇宙当然没写着‘大傻瓜’三个字。”
说完我立刻逃窜。留下她在我身后又笑又叫又跳脚。
她奶奶接她放学回来。两人一进门，托小猫就叫：“妈妈，你婆婆来了！”
托小猫在网上看自己的分数，很得意地对我说：“妈妈，我的moyenne générale是18.61分……moyenne générale怎么说？”
我：“总平均分。你在网上能看到全班最高的总平均分是多少吗？”
她：“看不到。只看得到数学、语文……等等的最高平均分。”
我：“哦。单科的平均分。”
她：“数学的全班最高平均分是满分20分。你知道我的数学平均分是多少吗？”
我假装说：“不知道。”
她：“就是20分啊！”
然后她笑得合不拢嘴。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